荀少彧的目光,看着远处夜空,心神在这一刻趋于平和。
这四、五个月,他可谓夙夜难寐,随着詔邑的初建,种种事端开始一一浮现。不但要保全老部众们的利益,还要保证上蔡数十万黔首的生存需要。
这一个个重担压下,诸般事务的堆积,让荀少彧只能将日常的修行,都暂且搁置在一旁,专注于处理詔邑内外事务。
他纵然执掌詔邑数十万军民,也不可能断绝部众的诉求。
毕竟,部众们追随荀少彧,血染疆场,百死还生,或为名爵,或为名利,或为功利,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一部分‘诉求’。
他既然掌握着庞大的势力,自然要为此而劳心劳力。
若非詔邑势若危卵,在内外形势紧迫下,诸方多有妥协退让。荀少彧想要真正整合上下,拧成一股大势,个中所要耗费的心力、心思,就是再耗十载之功,也未必能一举见得成效。
“东岳天军已经攻破十数座金敕世界,掠夺金色源力何止百万之数,也能一解吾的燃眉之急了。”
荀少彧缓缓握拳,肉身七十二炼证就金身,若为八十一炼圆满,其中每一炼损耗的源力,都是难以想象的。
所谓之道,武道一途最大的关隘,纵观古今能踏入八十一炼圆满之境的,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的豪雄人物。
一旦他炼就金刚不比之体,非神兵级数不伤,在主世界或许称不上横行无忌,但一般人再想要招惹他,也要寻思值不值得了。
“可惜,太易化身已经臻入极致,神道从一品神位已经勘入天人的最后一步,再往上就是真正的天人之道,神道谓之帝君业位,掠夺再多源力对他也是无用。”荀少彧手掌摩擦着砖石,面上露出沉思。
固然太易化身尊号东岳帝君,却非是真正的神道帝君。一尊真正的神道帝君,可与天人之道比肩,其法力神通已然不可思议,太易化身与其相比,着实差了不止一筹。
然而,主世界不过半载光阴,但在一些低等世界,却有着一二百年之数。
在这一段时间内,太易化身稳坐东岳天廷至尊之位,为东岳天道执掌者。以一方顶尖金敕世界为资粮,太易化身的修为进境,近乎与天人之道,可谓先天五太化身中最为莫测高深者。
荀少彧自是极为期待,太易化身证就神道正一品位业,更是期待超脱神道藩篱,一窥超品之上的风景。
但是东岳世界的太易化身,无法召入主世界中。否则一尊最顶尖的半步天人,足以让荀少彧多一张‘厚实’的底牌。
荀少彧若有所思:“只是以主世界的底蕴,对于一些域外生灵而言,可并不友好。”
对于主世界的古史,荀少彧已然不似以往一般懵懵懂懂。
他曾经在烨廷时,吞噬的那一头白虎元神,就是一尊大有来历之辈,固然白虎记忆残破不全。随着如今荀少彧的修为精进,精气神熔炼之下,也将白虎元神化为己用,心性见识大为不同,更是知道了许多上古密闻。
而在那一头白虎记忆中,这一方主世界,历经太古、远古、上古三个纪元,其中数以亿万载光阴,强人、大能力者数不胜数。一尊天人在虚空宇宙成称之为强者,但在主世界中,也就是在人间苦境称雄一时而已。除非在天人之上,更进一步凝聚道果,即为称王称祖之姿。
而九州广袤神土,也只是浩瀚苦境的一部分!
荀少彧心神恍惚间,想着主世界之广大无量,低声自语:“路漫漫其修道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主世界如此广袤,苦、集、灭、道四境中的任何一方大境,都非是一方青敕世界可比。至于紫敕世界能否与其相比,荀少彧因为从未见过一方真正的紫敕世界,故而也是不得而知。
倘若荀少彧能似太易化身一般,执掌主世界天道,顷刻间证就无极无量道业,在浩瀚虚空宇宙,无量诸天万界,都能称得至强之一。
这一方主世界之强大、昌盛,由此亦可见一二!
“主君,”
此时,诸谕行提着衣袍,面上带着喜色,一路小跑攀上城墙。
“主君,司子期来信了,”
荀少彧豁然惊醒,看向小跑来的诸谕行,连忙上前几步,喜形于色道:“哦……司子期有信了?”
司子期这一份人情的价值,足以让荀少彧的势力再上一个台阶。
这位上大夫在吕国风评极佳,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这一份人情的收获可能是十倍百倍。
“是,主君您看,正是司子期的信笺。”诸谕行哈哈一笑,手上拿着一卷布帛。
荀少彧接过信笺,徐徐摊开来看。
不过,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似乎权衡一番后。
“擂鼓,聚将!”
荀少彧一把攥住布帛,目光中的锋芒锐利一如苍鹰般,令人不寒而栗,果决道。
…………
内邸,正堂!
数十员大将矗立左右,每一员大将至少都是半步宗师级数。而诸将为首者,则是常云光、上阳朝、诸谕行三人。
荀少彧端坐上首,信笺放置公案上,环顾堂内群臣,眉宇间如剑锋一般,让堂中诸将不觉俯首帖耳。
随着荀少彧武道愈发强横,尤其臻达武道大宗师之境后。他的御人用人之术,已然不再只是邀买人心,而是施以堂堂正正之势,让人不得抗拒。
“主君,召集诸将,不知有何要事?”
一员大将开口问道,眉宇间一抹煞气不消。
这些大将们,修行的都是战场杀伐之道,经过了几场大战恶战,在死亡威胁的迫使下,一个个修为突飞猛进,至少都是半步宗师级数,实力强横的惊人。
只是寻常人踏入之境,着实太过艰难了一些,非是天赋异禀者,无有资格跨越这一道天堑。
“诸位,”
荀少彧指尖敲击公案,肃声说道:“司子期来信,他信上有言,老太师已经同意吾暂代上蔡大夫之位,不日就会向君侯建言,赐予上蔡金印。”
国君有国君之印,诸大夫亦有诸大夫之印。
“哦……”
上阳朝闻言,目光蓦然一亮,道:“司子期真有如此份量,竟能让老太师做下这等决定?”
要知道,荀少彧如今固然执掌上蔡,但没有烨廷诏书金敕,只是有实无名。在名义上仍是南蔡大夫,并非是整个上蔡之主。
只待这一场大乱平息,荀少彧若是不想与整个吕国兵戎相见,就只能舍弃唾手可得的上蔡。
但是,君侯若真的赐予金印,哪怕只是暂代上蔡之位,荀少彧也是名副其实,就是蛮乱过后,也有了腾挪的余地。
这对于荀少彧而言的意义,着实非比寻常,是一步艰难的跨越。
“司子期毕竟是老太师的子婿,在老太师心中的地位不一样。”
荀少彧感叹着:“况且,老太师举荐吾暂代上蔡,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这个机会,需要吾亲自争取!”
他话语中未尽的沉重,让左右大将们神色一动。
常云光直言道:“主君,老太师有何事,需要用到吾等?”
一尊大地游仙级数,足以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们敬畏,更何况老太师四朝元老,论起地位、身份都足以让他们心服口服。
哪怕这些骄兵悍将们,在称呼闻渊明时,也不自觉的带上尊称。
荀少彧拍着公案,低声自语道:“老太师陈兵渊水,与数十万蛮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十万顶尖精锐之师与四十万强蛮,这一战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若是掺合这般大战……”
上阳朝悚然一惊,道:“莫非,老太师让吾上蔡出兵渊水,参与渊水大战?”
“这简直就是让吾等以卵击石,主君万万不可取之。”
上阳朝干涩的说着,心头着实一慌。
如今的上蔡,虽有几十万军民黔首,更有五万甲士兵卒。但这些兵卒甲士中,能称得上百战老卒的,连三分之一都未必有。
五万兵甲汇聚一起,连精锐之师都称不上。敢掺和进渊水之战,就要做好被生生碾碎的准备。
在场的数十员将领,都晓得其中厉害,目光注视着荀少彧,似是在问询着。个别性情鲁直的,更是要出列进言。
以上蔡的实力,与蛮人硬碰硬,其结果必是惨烈的。
荀少彧沉默了一下,摇头道:“老太师久经战阵,岂会不知上蔡与蛮军实力相差悬殊?”
“吾等豁出性命,去冲击蛮人的军阵,除了徒添几万条性命,与国事何益?”
他幽幽说道:“老太师,是想让吾进兵扎营,以麾下甲士劲卒,袭扰蛮人粮道,拔除蛮人仓属,为他大军再添半分胜算。”
以上蔡的兵势,就算能袭扰蛮人的粮道,但一次两次还可,若是次数一多,蛮人大举报复之下,必然是死伤惨烈。
在低等世界,神通法力不显于世,或许袭击粮道,尚且是兵家常用的致胜法门。但在高等世界,有大能之士神通广大,率兵截断对方的粮道,只能收到扰乱敌方阵脚的作用,欲图获得奇效,简直是想也不要想。
上阳朝道:“主君,袭击蛮人粮道,以蛮人数十万大军,一旦让蛮人震怒,上蔡恐毁于一旦矣!”
众将面上露出振动之色,各人的心思不同,神色上也迥然不同。
“主君,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若是能借此击溃蛮兵,以此等功业名望,何愁大势不成。”
常云光神色激昂,道:“末将建议主君,当立即出兵与老太师南北呼应,袭击、扰乱蛮人兵容,为老太师十万争取优势地位。”
“主君,此事若成,不但上蔡之位唾手可得,您更可携抗击蛮人的名望,进一步扩大影响力量,为日后的夺位打下基础。”
常云光一时激动,竟然连‘夺位’都说出来了。
只是在场众将都是荀少彧的心腹,对于荀少彧夺位一心支持,涉及到夺位自然要上十二分的心思。
“是吗?”
荀少彧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想的长远……”
“可是,如此得到的名望,却是需要用五万甲士的性命来换啊!”
他沉吟了一会儿,左右权衡的利弊。
五万新建之军,也就能凭着地利,欺负欺负小股的蛮兵。直面几十万蛮兵,荀少彧还没这份狂性。
以他武道大宗师的修为,除非身陷死地,否则千军万马当面,就算是打不过,但逃遁还是很轻松的。
“主君,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老太师一诺重于泰山,有着老太师请诏,这事儿就成了十之八九。只要主君能截断蛮兵粮道,执掌上蔡的名分就唾手可得了。”
诸谕行伏身叩首,道:“主君,此等良机,万万不可错失。”
“主君,万万不可错失先机,吾等甘愿马革裹尸,誓要攻破蛮兵!”众将士单膝跪地,齐声喝道。
上阳朝似乎犹豫了一下,道:“主君,此等先机可遇而不可求,臣……也请之!”
上蔡的归属问题,与几万甲士的性命,二者放在一起孰轻孰重,这是一道致命的选择。
荀少彧无论选择哪一样,都势必会放弃一些。
固然荀少彧有着救下司子期的一份情分,但在老太师的眼中,虽无割据之名,但有割据之实的他,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一个棘手人物。
纵然与数十万蛮兵霍乱,只是小巫见大巫,但也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如此一来,盘踞上蔡大地,坐窥渊水动向的荀少彧,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老太师的马前卒。
而荀少彧的勃勃野心,则让老太师起了警惕之心。
吕国公室的权利争斗,闻渊明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荀少彧的所作所为,还是让老太师由衷的嗅到一丝危险的危机。
因而这一道承诺,不只是偿还了彼此间的情分,还是让荀少彧自己入套的枷锁。
“老太师,您是想给吾套上缰绳,让吾牢牢的困在这一辈子?”
荀少彧低声沉吟着,手掌抚摸的信笺。
“嘿……可惜,你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