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喉闷哼一声,面色惨白之极,狠狠的望着东方。
“刚歌……”
“好一个高辛氏……帝刚歌!”
他的百丈身躯,似是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胸口一处处惊心动魄的塌陷,尚且带着馨香之气的赤金血液,嘀嗒嘀嗒的淌落地面。
凡经受了这赤金血的草木,登时泛着丝丝血金之光,缕缕药香飘溢而出,生出片片金华玉叶。一簇簇仙芝神木摇拽,其中不乏化生灵性之象。
呼——
乌喉稍稍垂头,张口用力一吸,鼓荡股股的烈风,席卷着落地的赤金血液,尽数一口吞入腹中。
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已是天人之道通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宝物’,无一不是自身精气凝集。滴血化仙芝,吐息生灵草,都是他们这等境界的基本操作。
尤其是炼体大能,他们自身的血液,都是生命精华,用一滴少一滴,最为珍视不过。
乌喉身形踉跄,面色稍稍舒缓,低语:“这高阳氏不愧几代共主,若非帝刚歌,忌惮吾蛮族诸王,下手时留了三分余力,吾命休矣!”
他不甘的长叹一声:“这九州大地,有那几位看顾,一朝行差踏错,就有形神俱灭之灾,非是久留之地啊!”
随即,他脚底生出乌黑神光,眨眼间遁出千里。
乌喉身影渐渐消逝,一尊古拙中年徐徐显露身形。
帝刚歌望着乌喉远去背影,眉宇稍稍锁住,低声呢喃:“这些蛮族老家伙,越来越不安分了。”
“蛮人……蛮人……嘿嘿……只是些混血杂种,就想染指吾人道九州气运,真是忒不自量力了。”
“若非是那几位,还没下定心思……哼……”
帝刚歌冷笑着,杀机似千百刀口一般,绞碎周匝纷飞枯叶。
蛮族的势力,固然较比人族衰落,但也有四祖八十一王镇压底蕴,其中不乏超拔【道果】之境的大神通者。
也正是因此,人族的几位古帝,才对蛮族渗透人族之举,多有忍让之处。
但,一旦人族那几位古帝的耐心耗尽,也就是蛮、人二族,真正撕破脸皮的时候。
…………
大帐之内,众僚属分列!
砰!
荀少彧一脸怒容,大手狠狠拍在木案上。
易筋煅骨三十一炼的力道,哪里是这凡木,能够受得起的。登时一处掌印,生生烙在案几上。
面对荀少彧的震怒,众多僚属垂头默然,但面上多有凝重。
“荀少贺……荀尚遏……欺吾太甚,欺吾太甚啊!”
荀少彧眸中带着一丝血色,显然是动了真怒,甚至触动心中,那一抹森然杀机。
看着卷帛上的军情,荀少彧咧了咧嘴,白森森的牙齿,仿佛肉食者捕猎巡视。
“荀少贺兵集北地,荀尚遏进军东南!”
“他们甚么意思?”
荀少彧巡视左右,道:“兵截北地,困围东南……莫非,是想要与吾血战一场,看看这蔡地……谁主沉浮?”
北地大夫荀少贺,东地大夫荀尚遏,在荀少彧兵决蛮地的紧要关头,终于悍然出兵,直指荀少彧七寸要害。
这一军情的险恶,也让荀少彧暗自惊悸。
这是荀少彧一战大胜,尚且还能让他从容应对。
但,若是一战而败,亦或是两方僵持不下,形成拉锯战。那这一卷军情,所带来的意义,就极为要命了。”
中府中車诸谕行,位列众多僚属首席,率先开口:“主君与北地大夫,毕竟是血脉至亲,俱为吕国公子。”
“北地大夫虽与主君不和,寻常少有往来极少,但绝然不敢擅动刀兵。不然君侯震怒,众矢之的。哪怕北地大夫有国夫人撑腰,也要思之再三。”
荀少彧闻言,神情莫名一冷,哼道:“同室操戈,死不足惜!”
若是这二位,真是要于荀少彧血战一场,反倒是自寻死路。不用荀少彧自己出手,自会有荀氏大高手将其镇压。
但是这般暗中鬼祟行径,反而让荀少彧不好直接翻脸,更捉不住其中首尾,进而发难。
诸谕行停顿一下,道:“正有此因,东地大夫也有顾虑……所谓刀兵相见,彼此肆意攻伐,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北地大夫截吾南地,阻主君北上之路,用心着实险恶啊!”
荀少彧眉头紧缩,蛮人外患已去,余下的内忧,却非单凭他个人实力,就能一力降十会,通通莽过去的。
其中尺度、厉害关系,就需要荀少彧自己,慢慢盘恒把握了。
他叹道:“吾那十五弟,倒也会用心思了!”
南蔡三百里,只有湯邑一座邑城。湯邑才是整个南地,人口汇集之地。
然而南地贫瘠,多山地、少平地,类年粮食产量,俱不足生养南地人口。
荀少贺这一着轻描淡写,却让荀少彧如鲠在喉。
“吾南地终年,粮食产量微薄之极,全凭营、毫等大邑,调拨粮食应急。如今北地大夫,截吾南地北上之道,不吝截断吾等粮道啊!”
众多僚属窃窃私语,对于北地的举措,神情态度各异。
荀少彧低声自语:“荀少贺竟然想截吾粮道,既不沾染血腥,又能不着痕迹的让吾难受一下。看来他身边,是有高人指点呐!”
一僚属沉声,道:“主君,这东地大夫屯兵东南,也是来者不善。”
“东南之地本为两方交汇,正处吾南地腹中。东地大夫于此屯兵,居心叵测啊!”
“若是一朝生变,东南强兵倾巢而出,就可让吾南地,首尾不能相顾,直接将三百里南地一分为二。”
诸谕行冷冷道::“……好险的一着棋啊!”
荀少彧颔首,道:“正因为事险且急,所以中府右車,才会令斥候快马加鞭,将军情送至吾处,以作群情决断。”
诸谕行颔首赞许,道:“常云光处事稳重,有大将才具,为统兵不二人选。”
荀少贺、荀尚遏二人,虽没有正面短兵交接,但所作所为,都是按在荀少彧七寸上,让荀少彧不得不招架。
而这堂堂正正的阳谋,也才更让人难受。
“……”
荀少彧沉思半响,呢喃道:“西地大夫那里,是否需要告知一二。”
西地大夫荀少伤与南地,这几年往来颇多。彼此互通有无,也称得上一方‘睦邻’了。
有着如此‘情分’,荀少彧自然想看一看,这位‘睦邻’又是抱着何等心思。
“而且,北地、东地二人携手,怕是他也不能安稳了。”
“不过,这二人如今目标,还是在吾身上,一时间也不会节外生枝。”
“只是,湯邑尚有多少粮食,可供几时?”
荀少彧心头阴郁,固然大破蛮人,但后方极为不稳。北、东二地的蠢蠢欲动,俱是不得不防。
一旦荀少贺引兵攻破湯邑,让他数载心血一朝尽丧,他又能如何反制?
荀少彧心思千回百转,最终悠悠道:“众军拔营,遣左上造穆乐,管束一营诸军。吾率大军,与群僚先归湯邑,余下之事……待回湯邑之后,再做计较。”
“喏,”
一众僚属躬身施礼,一并应喝。
现在的荀少彧,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
上阳朝稳定湯邑,常云光执兵于外,本来是极佳的平衡,可以让荀少彧高枕无忧,放心的对蛮地用兵。。
但荀少贺、荀尚遏的一番动态,却让荀少彧后方‘失火’,平衡瞬间破碎。
而打破平衡之后的湯邑,也亟需荀少彧居中坐镇。
如此,才能从容应对两方交涉,而进退自如。
…………
华美的宫宇中,六尊兽炉燃起缕缕紫烟。
一根根环抱铜柱,雕琢着万千鸟兽鱼虫,一字排列于大殿两侧。
四名美婢跪于宫阶前,素手徐徐调香。
荀少贺袒胸露乳,衣衫坦露上襟,躺在云台蒲榻上,神态悠闲而惬意。
一侧的荀尚遏衣带宽松,面带一缕熏然,酒香绕梁三日,许久不见散去。
荀少贺慵懒的问道:“荀少彧活着回来了?”
“不止呢……”
荀尚遏轻笑一声,道:“还摘下江谲、呼延明、楼介,这三蛮首的脑袋。”
“如今可是了不得啊……让南蛮的累年威胁,一并烟消云散,有了拓土开疆之功。”
“真可谓,大胜而还啊……”
荀尚遏手掌摊开,一玉色杯盏静静躺着。
荀少贺信手拾起玉杯,抿嘴一口,尝了尝个中滋味,笑道:“酒还不错,酿酒的火候,把握的甚妙。”
“如今荀少彧,想必正焦头烂额,想着如何处理咱二人吧!”荀尚遏低声,道:“只怪蛮人不通教化,过于无用,不知进退。”
“吾等,截断荀少彧后方粮道,只要他们再僵持几日,便能不战而胜,进而让荀少彧大败亏输。”
“咱们安排好了一切,却让那个榆木脑袋,把个大号局面,毁的一干二净。”
“该死啊……真是该死……”
荀少贺目光幽幽,道:“不必在意这些……”
“老十四的心机,岂是满脑子都是肌肉的蛮种,所能勘破的?他是胸中自有韬略,一项俯小做低,但却自视甚高。”
荀少贺嗤笑一声:“现在,吾倒要看看,他是否还能整天摆着,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如此,想必会很有趣的!”
荀尚遏恶劣的一笑,微微抿了一口盏中玉浆。
荀少贺是文侯嫡子,而荀尚遏则是大宗傅幼子,各自都有着一大势力、大靠山。
更何况,这一处千里蔡地,还是荀尚遏老父荀太庸的一部分封邑。
在这蔡地之中,遍布荀太庸的旧部。只要荀尚遏能借得一二分,就能在蔡地横行无忌。
荀少贺蹙眉,道:“那么,荀少伤那面,你处理的如何了?”
“荀少伤毕竟是一方西陲大夫,其势力不可小觑。如果能把他,拉到咱们一边,荀少彧就是吾等掌中的一只臭虫,咱们想什么时候捏死他,就什么时候捏死他。”
荀尚遏叹息一声:“可惜,这厮的骨头太硬了,暂且拿不下来啊!”
至今,荀尚遏都没忘记,那一位的决然。
荀少贺幽幽叹息道:“既然,他不愿意与吾等为伍,那就是吾等之敌。就让他跟着荀少彧,一起去死吧。”
荀尚遏颔首,拍手道:“大善……”
…………
湯邑,城门!
“参见主君!”
“参见主君!”
上阳朝、常云光二人,面对着荀少彧,伏身叩首行礼。
荀少彧下马,道:“都起来吧,毋需虚理,”
“喏!”
二人对视一眼,方才齐声应着。
“吾接到你们军报,亟行二日半,才返还湯邑啊……”
荀少彧轻声道:“事有轻重缓急,北地断吾粮道,着实将了吾一军,让吾也进退两难。”
“可恨,可恼啊!”
荀少彧负手缓缓前行,上阳朝、常云光二人微微躬身,徐徐跟在他的身后。
随行大军阵列整齐,似如一片片黑云压顶,静静矗立着。
“粮食可还够用?”
荀少彧随口说道,似乎笃定上阳朝的回答一般。
上阳朝道:“沉禾二千一百石,新禾三千三百石,吾湯邑百姓日常供给正常,这一点主君毋需忧心。”
“四万多人……五千四百石粮食,你们说能坚持几时?”
荀少彧一步步踏着石阶,缓缓登上城墙,抚着这面高墙。
“一月……”
上阳朝平静道:“能供给一月有余,只比这更少,而不会比这更多。”
粮食稀缺的危机,已经在湯邑上下若隐若现。
“嘿……好家伙,这是要让吾湯邑,成为一座死城啊!”
荀少彧摇了摇头,道:“真是够毒的……”
“不过,你这所谓的月余,可是算入吾带来的大军?”
以荀少彧大军消耗,区区五千石粮食,也就是七八日的口粮而已。
由此可见,上阳朝上报的数目,多少有些虚高。
上阳朝叹息:“臣疏忽了……”
“蛮人食量颇大,作为俘虏也是一大祸患。”
“两千蛮人呐,一旦让他们拿起兵器,谁知道会否脱缰,直接大闹湯邑。还是直接坑杀了他们,免得留着他们徒增霍乱。”
荀少彧冷哼,道:“慎言!”
“自古坑杀不详,无人能脱得此中藩篱,还是不要说杀俘之事。”
“这两千蛮人,杀之容易,得之何难?上阳左車不该放眼一时之失,也要计较一世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