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权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从锦榻上起身,柔柔看了枕边的云曦一眼,给她掖了掖被角,闪身离开。
寝居房门重新关上的一瞬间,云曦的眼睛也乌溜溜睁开,静静看着房顶,良久一动不动,蓦地露出个微微的笑意。
权策再出现的地面上的时候,已经在千金公主府后院花园。
府中各处灯火通明,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烛火点点,延伸渺远,却并无聚会宴饮之事,人声稀少,空旷俨然,感觉颇有几分渗人。
千金公主亲自守在花园出口,将他接上,一道返回书房。
“主人,奴奴给这条小径取名叫丝路花雨,专为你来而设,瞧着可还成?”千金公主挽着权策的胳膊,带着雀跃之色,指着四周向权策邀功。
权策含笑点头,议事的地点,本来定在他府中,只是千金公主一力撒娇歪缠,要权策夜间动身,到她府中来,借着烛光细细一看,道路两旁的姹紫嫣红,竟都是丝绸布帛打扮而成,路面踩着安稳厚实,也是覆盖着厚厚一层毛毡,半空中纷纷扬扬,都是花瓣飞舞,带着夜间潮湿的露水气息,煞是壮美。
权策伸手接了两瓣在手心上,不由摇头,“花枝上本就有花,你将它摘下撒在半空,有用丝绸代替,岂不是辣手摧花,舍本逐末?”
岂料,千金公主丝毫没有羞惭之意,扬着颀长的脖颈,带着骄傲之色,“奴奴可不管这些呢,奴奴只管将心意让主人知晓,只要你能舒坦风光一时,休说辣手摧花,便是辣手催命,奴奴都愿意做”
权策侧过身,将她拥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柔声道,“此间只有你我,风光又给谁看?终是我亏欠了你,日后我多来府中走动,你备好茶水膳食,与我饱腹,我便舒坦了,这些无用的景致,不许再张罗”
权策的言语,带着斥责之意,却听得千金公主心中熨帖,心尖上滚烫,珠泪滑落,打湿了权策的春衫前襟,伸手将他抱紧,埋头在他怀中,不愿出来。
“好了,快些擦擦,待会儿玉奴又该笑你了”权策俯下身,自千金公主腰间取出锦帕,轻轻擦拭她娇美柔嫩的脸颊。
千金公主乖顺地站着,任由权策施为,嘴巴却是鼓了起来,“玉奴最坏了,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你就该寻个机会,再敲打敲打她”
权策瞧着她的模样,委实可爱,低下头,四唇相接,好一番缠绵。
良久,千金公主气喘吁吁,双颊染红,双手紧紧拉着权策的衣袖,双眼迷蒙,有些站立不稳。
“千金,真要像上次那样敲打她,我怕要心疼了”权策温柔的声音飘在她耳边。
千金公主良久才回过神来,上次权策敲打玉奴,是因为她自作主张,玉奴等人从旁襄助,构陷武崇训**,令权策低调引流的谋划破产,不得不与武三思、李旦等人短兵相接,权策恼怒,惩戒了无字碑和无翼鸟的所有高层。
千金公主自己,也在范围内,那段日子,颇受煎熬,手下得力人手纷纷发遣倭国,更难受的是,难以直接面见权策,凡事都要经手权忠和绝地。
“哼,总有她犯错,人家听话的时候”千金公主口中碎碎念着,到底底气不足,若不是她一力坚持,玉奴连上次的过错都不会犯。
权策呵呵一笑,拉着她去了阁楼上。
绝地、卜月、权忠、降龙罗汉、咒日、玉奴和花奴,各据一隅,静静候着。
“拜见主人”
“都起来吧”权策招呼他们起身,直入主题,“降龙,你先说说翊善坊的事”
“是,主人,魏王府防备松弛,无强人高手坐镇,但却也难以安插人手入内”降龙罗汉捋了捋络腮胡,并无得意之色,反倒忧心忡忡,“只是,按照原有计划,应当是在火势炽烈之际,咒日将武延秀迷晕,任其葬身火场,然而计划不周,未料到武延秀反应如此快速,火势一起,便自顾自逃生,后头遭遇马厩断梁之事,绝非偶然,当是另有一拨人在暗中行事,目的与我们一样,将武延秀置于死地”
“追查了没有?”权策神色一凛,皱眉追问。
咒日应声回答道,“主人,属下以魏王府幸存之人为线索,深挖根底,发现有嫌疑的,是武承嗣身边的近身护卫,南阳王将魏王接到府上,属下本有意借机将他掳掠了讯问,却不料,属下潜入南阳王府,便见到他暴毙在床榻上,将与他一同当值的护卫掳了来,查探之下,发现……”
“那护卫,是,是早年间宫中赐下,随侍武承嗣已有十几年”
权策猛地站起身,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闪过。
宫中赐下的护卫?十几年前武后临朝称制,冒天下大不韪,正是笼络亲族的时候,武承嗣作为小一辈最长者,恩宠自不待言,护卫是宫中出来的,有追随武承嗣十余年,谁能指使得动?
“大郎,这,是不是陛下……”千金公主脸色发白。
“不,不是陛下”武后没有必要打死老虎,不乐见武延秀的动静,一个暗示已经足够他屁滚尿流。
权策神情缓缓放松下来,有了定见,“花奴,你传讯入宫,让瑶环和婉儿暗中核验,宫中张氏兄弟是不是又得了什么隐秘权力,尤其要提醒瑶环,行事务必多加小心”
“权忠,你安排人梳理一下义阳公主府、天水公主府、新安县公府、晨光苑,还有长安的轮台侯府,几处府邸中有宫中人手的,逐一排查动向,切莫打草惊蛇”
“是,主人”花奴和权忠齐齐寒着脸应命。
室内静寂如冰,权策缓缓坐回坐榻上,十几年前赐下的人,都能随时激活利用,武后手中,除了梅花内卫,势必另有一个暗人网络。
“大意了”权策心中缓缓抽紧,作为一个相信铁血,迷信特务统治的皇帝,武后绝不会将手中的大权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中,分而治之才是王道,他有理由怀疑张氏兄弟,因为他们是武后权力的附着物,决不愿见到任何李氏、武氏两家人联合的苗头。
他不知道张氏兄弟从什么时候接手的宫中暗人,近段时日,上官婉儿与谢瑶环曾多次与他传讯联络,虽行事严密,当不至于暴露,但却不得不防。
“花奴,你配合卜月,设法追踪到蒙息的行迹,取走他的性命”权策当机立断,沉声下令,“绝地,你安排得力人手,在后潜伏,有人前来查探,追蹑上去,定要找到来人的据点,伺机铲除”
蒙息是谢瑶环在内卫培植起来的头号心腹,当此之时,也只有牺牲掉了。
只有让局面大乱,才能分散张氏兄弟的注意力,让他们投鼠忌器,有所畏惧,从中觅得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