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双曜城,东宫,后花园。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正是风光烂漫时。
若是地点不是东宫,想来权策能有重操旧业,涂抹些画作的兴致。
“大郎,春光秀丽,可有诗词雅兴,一展才华,也让本宫见见你这诗词圣手的本事?”皇太子李显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龙服,这是太子储君的礼服,与四周休闲的氛围,格格不入,且身躯略微干瘦,有点弱不胜衣的味道,威仪大打折扣。
权策翘了翘嘴角,“太子殿下吩咐,臣敢不从命”
游目四顾,恰好瞧见不远处,太子妃韦氏抱着他的嫡长子权衡在一树隔墙的杏花下姗姗走来。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哈哈,好句好句”李显拊掌赞叹,大笑着问道,“大郎的懒惰恶习,本宫也有所耳闻,不意今日得以亲见,瞧在这满园春色份儿上,大郎何不将全诗吟来?”
权策眼底的怜悯之色一闪即逝,连连摇头,“臣并非懒惰,实在是才力不及,并无全诗,还请殿下海涵”
李显呵呵一笑,并不深究,转而说起了正事,“大郎,眼下少府监兑换金银之事,本宫深有忧虑,若说金银之价将上涨,则母皇内库受损,若金银之价将下跌,则国朝柱石,大家大族,都将蒙受损失,是否善加约束引导,定下合宜数量,更为妥当?”
面对李显有些探究的眼神,权策面如平湖,分毫不动,抬手将一根伸到小径上的花枝抬高,矮身走过,“殿下所言,颇有道理,然而少府监众主官如此公然行事,想来是得了陛下允准,许是陛下内库丰盈,有意让利于官绅士族也未可知”
“唔,有理”李显脸皮抖了抖,含糊应了一声,这种鬼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若真是如此,他那好大喜功的母皇,怕早就昭告天下,唯恐有人不知,哪里需要权策费尽心机,在暗中张罗?
李显双眼盯着权策不放,又道,“本宫原本有意也兑换一些,但见太平皇妹并无动静,便没有动作,依大郎方才所说,本宫也该当使人去少府监,沐浴些母皇的恩泽?”
权策坦然一笑,跳过了这个话题,“殿下位在东宫,国之储贰,陛下的恩泽,自然在殿下身上最盛”
李显费了半天劲,没有得到一句准话,颇觉干巴巴的没有滋味。
沿着花间小径,两人来到韦氏身边,她正与云曦一同,侧身坐在菁菁草地上,双手扶着权衡,让他赤脚踩在草地上,权衡也是欢实,口中流着涎水,叽哩哇啦叫唤,脚丫子使劲儿踢蹬,虽不能站立,力道却很是不小。
许是旁边多了人,有阴影笼在头上,让权衡不满意了,使出了吃奶得劲儿,手舞足蹈,挣扎不已,挣脱云曦的掌控,一头撞进了韦氏的怀抱中。
“啊呀……”韦氏不由吃痛娇呼,一手扶住了权衡,一手隐蔽地揉了揉胸口软处。
云曦赶忙将权衡抱了过来,他却不乐意了,小嘴里叫唤着,小手张开,一直向韦氏那边够。
权策见状,登时无语,自家这孩儿的毛病愈发明显,比较欢喜年长的妇人,年轻的男儿。
“哈哈,这孩儿大有福缘,竟也晓得爱妃可亲可敬”李显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抚须大笑。
韦氏咯咯笑出了声,伸出手去,将权衡接过,放在胸前哄着,侧身避着李显的视线,飞了个妩媚的眼神给权策,“大郎,人言生子类父,你幼时,可也是这般模样?”
听着是打趣,但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荡意,权策尴尬地转身,信手摘下一朵鲜艳红花,细看之下,竟是杏花,不由尴尬更甚,“太子妃说笑了,臣幼时远离宫禁,并无元光这等福分”
“浮屠有云,修得前生苦,能得今世福,大郎的苦难日子过去了,日后的福分定比元光要大呢”韦氏轻轻晃悠着权衡,继续出言挑逗。
权策却没有兴致奉陪,清咳一声,“太子妃,臣听闻崔湜两个弟弟,在京中奔走求官,不知您意下如何?”
韦氏见他转到谈正事,抿了抿唇,不满地道,“哼哼,他二人,是你打出太平公主府的,能跑到官位,才叫有鬼,你且给句准话便好,若是真不待见他们两兄弟,早些打发了,让他们回博陵也罢”
权策微惊,韦氏授意王方庆助攻于他,达成了宗楚客、崔湜两人的双杀,眼下又看重他的意见,不惜放过一个拉拢博陵崔氏的机会,意图何在?
不只是他,李显也奇怪地看了爱妃一眼,在他印象中,无论是政治还是生活,韦氏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
“臣并无此意,太子妃尽自安排便是”权策拿捏不清韦氏的算盘,主动退让了一步。
韦氏掩唇而笑,眸光潋滟,“也好,既是大郎慈悲为怀,我呀,改日便给他们两人安排个差事,让他们去太平公主府告罪,你可要多在太平公主府待几日才好,免得碰不着面”
韦氏三两句不离暧昧,李显就在旁边笑吟吟看着,权策坐立不安,若不是早定下了要在东宫用午膳,他怕是要找个借口走为上计。
午膳之后,权衡渴睡,哭啼不止,云曦便抱着他去了厢房小憩,韦氏支开了李显,与权策单独相对。
本以为又是一阵引诱煎熬,却不料,韦氏开口便是正事,“裹儿胡闹,武延秀无耻,没有自知之明,本宫绝不能容,你大可设法,警告于他,本宫可从旁襄助”
权策沉吟不语,韦氏不能容的,大概不是李裹儿的行径,而是她找的对象,魏王府已是破落户,武延秀无权无势,毫无助益不说,还有可能变成拖累。
韦氏见他不答,自坐榻上转身,四肢着地,身姿摇摆,带着奇异的韵律,缓缓爬行到他身边,将身段一一显露出来,笑容妖冶,唇舌轻启,媚声道,“大郎,你说,本宫与太平,可差着什么?”
权策看着她明亮执着,有些癫狂的眼神,不由心惊。
她不惜自断羽翼,为的竟然只是证明,她可以帮助权策更多,她做出下贱风尘之态,为的,也只是展示自己的身段和床榻功夫,敢下注,敢作践自己,更视党羽如刍狗,毫无底线,这份阴狠心性,令人脊背生寒。
权策强作淡然,并无反应。
韦氏翩然站起身来,用手背在权策的面上轮廓拂过,“本宫乏了,你且退下吧”
权策躬身告退。
韦氏的声音幽幽传来,“权策,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二次”
权策顿了顿步,复又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