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恭坊,这个北城之中的边缘坊市,愈发热闹了。
上官婉儿在宫外的住宅在这里,蒯世金的府邸也在这里,谢瑶环出宫办差,由内卫安置的居所,也放在了这里。
今夜,谢瑶环仍要出宫办差,只是却不须走远,与她歇脚的居所,就在同一个坊市。
以蒯世金的宅邸为中心,向四个方向辐射,蔓延两里地,无论是民居还是商铺店面,或强买,或强租,或强占,总之,都装了梅花内卫的人马。
“蒙息,这两日,可有异常?”谢瑶环穿着一身夜行衣,头顶上简单挽了个朝天髻,如云青丝在紫色的发带缠绕间,柔顺披散在背上,她直直站立着,透着一股子英气。
“统领,来过几个求医的,蒯御医应了一家,回绝了另外几家,都安排人跟着,摸了底,都是普通士绅人家的,没什么根脚”回话的蒙息,脊背挺直,一脸沉毅,回话干净利落,一派行伍作风,本就是谢瑶环管军时候的得用下属。
“他出去看诊了?”谢瑶环眉头一紧。
“去了,都有咱们的人全程跟着,没跟人多作接触,更没有跟人独处”蒙息说得笃定。
谢瑶环点点头,隔三差五出去应诊,是早先的计划,免得惹人怀疑,“去的是谁家?”
“去的是才回任神都的凤阁舍人姚崇的府上,他先一步回京,家眷落在后头,许是赶路太急,唯一的幼女姚佾病倒了”蒙息的情报很完整。
“知道了,你退下吧”谢瑶环摆手挥退,她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翘角飞檐的阁楼顶层,居高临下,影影绰绰,将蒯世金府邸内外尽收眼底。
庐陵王李显和王妃韦氏所居住的院落,在蒯世金这座三进府邸的最深处,寝居的位置有林木掩映,还有假山相隔,便于隐蔽,也便于防守。
院落中有一道不算人影在徘徊,不算壮硕,一身锦绣,应当是庐陵王李显,他上前敲了敲寝居的门,说了些什么,门始终没开,他无奈放弃,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用手支着额头,头一栽一栽的,显然疲倦已极,昏昏欲睡。
“嗤……”谢瑶环嗤笑一声,这种场面,她和她的部下都不是头一回看到了,天潢贵胄,陛下长子,更曾一度为帝,却是这么个提不起来的窝囊模样,连妻子都安抚笼络不住,真真令人心灰。
不远的街道口,几条黑色人影闪过,由东往西,在拐角处斜斜翻入蒯世金府邸,谢瑶环收起嘴角的嘲讽,沉声低喝一声,“有敌来袭,远处截杀,不留活口”
“嗖嗖嗖”袖箭飞镖铺天盖地,结成一片罗网,寒光闪闪。
“呃呃”这些人影未及反应,身上便被迎面而来的寒星洞穿,扎成了马蜂窝状,连声响都没有发出,砰砰几声,相继仆倒在地,一道道乌黑的血迹在地面上蜿蜒流淌。
在院墙外接应的,还有一批人,见势头不对,转身便四散奔逃,有的沿街爬墙,目标太显眼,飞箭如蝗,射落下来,有的要灵醒一些,翻窗破门,就近躲到街边的宅子里,下场却是相同,一头撞进了森罗殿,与里头的内卫遭遇,乒乒乓乓一阵打斗,无人逃出生天。
“统领,这些人不是一般蟊贼,有打头的,有接应的,谋划周全,身手也硬朗,有点扎手”蒙息将这波人处置停当,一一查验了,来到阁楼上,向谢瑶环禀报。
“唔,看起来,消息传开的,比我们想象得要快,你们严加提防,多调人手,旁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到一边”谢瑶环神色严峻,急促吩咐。
蒙息躬身一礼,“是,统领”
谢瑶环返身便走,本打算今夜在外头歇息,现下却是不成了,她要即刻入宫,请示武后,既是李显的行踪暴露,后续是转移到别处藏匿,还是公之于众,放他回庐陵王府,该做个决断了。
“哎”谢瑶环幽幽一叹,还好没有给权策递信儿,不会累郎君空等。
同在思恭坊,远离蒯世金的府邸,有一处小巧的宅子。
“主人,蒯世金府邸附近有交手动向,来人没有活口出去”一道黑影跪在地上禀报。
“嗯,辛苦了,你下去吧”权策摆摆手,施施然坐了下来,摇头晃脑,颇为得意。
屋中还有太平公主和千金公主,见状,千金公主含着浅笑,上前来为权策揉按肩头。
太平公主却是撇着嘴,不甚满意,按照她的想法,就该是用自己的人马强攻蒯世金府邸,打草惊蛇,将事态闹大。
到了权策手上,却变了个模样,用了反间计,传了假消息给武懿宗的人,说是蒯世金府中藏了吐蕃的细作,立功心切的武懿宗自然宁可信其有,当夜便派了人出来刺探,有来无回。
手上不沾血,不死人,收效却是更好,同样可打草惊蛇,使李显的行踪隐约露在人前,事关吐蕃之战,武懿宗定不会善罢甘休,少不得会在朝堂上闹腾起来,却是自己认领了夜袭的行径,李显和韦氏须不会轻饶了他。
“坏心小贼,休要得意”太平公主气鼓鼓的,许久不叫的往日称呼,又被她拿了出来,“也就吓唬我们,那个从房州回来的姚佾,偏就自作主张,做这些小动作,你还不是没办法?哼”
权策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丝丝苦笑,“许是庐陵王的随员中有她的眼线,她晓得了庐陵王的行踪所在,胆子却是不小,初来乍到的,与蒯世金都不熟悉,便敢借着装病打探消息,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罢了”
“主人,姚佾娘子使人传了好多次消息了,似是有些焦躁,还是不理会么?”玉奴小心翼翼问道,没了以往的鲜活气儿,在冷宫中一游,她有些怕怕的了。
权策站起身,伸手揉乱了她头上的双丫髻,又细细打理好,“不理她,一脑子的精明,都往歪处使,咱们做的,都是惊险事,一着不慎,或是呼应不及,便有累卵之危,不磨掉她的性子,不是个帮手,只会是祸害”
玉奴眼圈微红,连连点头。
“大郎,吐蕃之战,你先是反对,后又提议采买分化吐蕃,推辞不做三教珠英的总纂官,似是留有余地,态度反复暧昧,且与我交个底,到底有意无意?”太平公主走上前来,抱住权策的胳膊,认真问道。
“我无意再西征,但却不必宣之于口,若有人探你口风,你便说些为国效力人人有责之类的大道理便是”权策坏坏一笑。
太平公主眼皮一翻,当下也明白他打的主意,“最坏的便是你了”
转过身,她却也露出一丝坏笑,对着千金公主道,“事情已了,今夜却是不便再回府,我要服侍大郎沐浴,你来不来?”
千金公主面上如同火烧,强作镇定,头低垂下去,声如蚊蚋,“又不是没伺候过他,同去便同去”
“咯咯咯”太平公主娇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