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已散。
武后将千金公主留在了宫中,将她也安排到含光殿,与义阳公主和云曦婆媳两人作伴。
武三思恶狠狠盯了披头散发的千金公主一眼,着急忙慌出宫去看望儿子,高阳王武崇训是他的长子,历来当做继承人培养,情分与普通子嗣不同。
此事武后没有当堂做出处置,令御医好生医治武崇训,待他醒来,两相对质,以明真相。
黑云压城之际,为免横生枝节,权策施压天官衙门、夏官衙门和将作监,归义侯合布勒在一日之内,办齐了扶桑都督的官凭告身,薛崇胤的焰火军准备齐整,将作监造作局一应铸币器械也是飞快运筹到位,次日拂晓,一行人悄无声息起行北上。
新安县公府,湖心小筑,书房。
绝地和权忠站着,玉奴和花奴跪在地上,占星也跪着。
“主人,千金殿下忠贞之心至诚至性,愿牺牲名节,反戈一击,令武三思的长子蒙上污名,为主人挣得缓冲之机,奴奴曾有规劝,但千金殿下心意坚定,奴奴便自作主张,求了占星供奉,花奴也只是知情,并未参与,请主人责罚”玉奴一脸的义气千秋,将所有的责任一肩扛了下来,花奴毕竟只是新丁,在旁只是叩头,并不言语。
“主人,属下是自愿协助千金殿下行事的,千金殿下有义气,有血性,属下服气,没有属下,千金殿下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属下应当承担最大责任”占星梗着脖子抢罪过。
权策沉默不语。
“主人,属下以为,千金殿下这次行事,虽说操切,但用处还是不小的”绝地思索片刻,小心地开口道,“如意元年,武崇训曾在宫中对上官昭容图谋不轨,虽后头证实是被人算计,但若再将此事翻出来传扬一番,定能将武崇训的污名坐实,让那武三思无暇分身,失去道义立场”
权策屈指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你们都起来,旁的都不忙说,先告诉我,此事的前后因果”
听出他话中似有宽宥之意,玉奴登时就活泛了,蹦跶起来,凑到他身边,满脸堆笑为他拿捏肩头,“主人,千金殿下夜宴上,给武崇训饮用的,都是三勒浆和剑南烧春勾兑之后的烈酒,没两下就放翻了他,次日他清醒前,占星供奉给他下了药,在千金殿下的罩袍上抹了东西,令他发疯一般扑向千金殿下”
“千金殿下在宫门前,借着衣衫不整逃跑,将罩袍丢在洛水渡头”
“武崇训冲到洛水边,扑到罩袍上,安排人趁乱将他推挤下河,去掉下药的痕迹,殿下的罩袍也由我们的人伪装成仆役收回焚毁”
……
“呵呵,你们倒是计划得缜密”权策失笑,千金公主在朝堂上所说的下蒙汗药,大抵是虚构的,只是为了印证武崇训早有不轨之心,他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中走了两圈,“罢了,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是走到了这一步,便只好再与武三思过上两招”
“权忠,你安排下去,在坊间推波助澜,让高阳王武崇训成就大名”
“玉奴,你去传讯给葛绘,让他妥善布置,朝堂上,也莫要让武三思好过”
“是,主人”两人拱手领命,斗志昂扬,连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占星,也精神了几分。
权策翘了翘嘴角,视线在面前几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他早该察觉,他的无翼鸟和无字碑,渐渐的,也有了脾性和品格,宁折不弯,不乐于安分,也不愿被动挨打,上次,他有意安排犯了错误的卜月和沙吒术浮出水面,当做吸引别有用心之人的招牌,二人听从了指令,却在最后关头双双自戕,做了无声的反抗。
浸透了鲜血的成长之路,周身遍布野性,注定了他们无法适应平淡。
“绝地,煽动百姓去洛阳府闹事的人,讯问得如何了?”权策收回视线,转头问道。
“主人,十余人中来处分散,且各不相关联,有城狐社鼠,也有士绅家奴,属下令人跟踪监视,这些人家,有个共同点,都直接、间接与王方庆府上的人有瓜葛,应当与他脱不得干系”绝地神情笃定。
“王方庆?”权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这是确凿无疑的房州庐陵王一派,如果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出阴招,再联想到武三思一反常态,咄咄逼人,真相呼之欲出,定是这两方达成了什么交易,有所图谋。
权策凝眉,张易之还在房州,庐陵王眼看声势将起,武三思是个圆滑的,八面玲珑,又颇得武后欢心,这两方突然联合起来,却是不好应对。
“花奴,多派人手,好生盯着武三思的梁王府和王方庆府邸,看是谁在其中游走”所谓谋定后动,借着武崇训的把柄,搅和浑水,趁机弄清楚他们两方的黏合点,才好一举打破他们的默契,只要联盟瓦解,便足可以令他们偃旗息鼓,权策想了想,又道,“等等,再加上韦汛的府邸”
“是”花奴响亮领命。
“主人,以我们掌握的证据,或可对王方庆发难,还有那个传讯给二郎君的人,他定然知晓更多,若是加以利用……”绝地才说了一半,权策抬起手制止了他,他已然有所猜测。
与王方庆同党,又冒险给自己传讯,那人定是杨思勖无疑,动了王方庆,杨思勖便有暴露风险,还不如设法虚晃,既惩戒警告王方庆,又为杨思勖洗脱嫌疑,至于杨思勖所知,估计也仅限于此,他既是决定暗助己方,便没有必要藏一半露一半。
“主人,在神都的庐陵王府,要不要关照关照?”占星眼中闪着森森寒意。
权策摇摇头,“罢了,他们,毕竟还小,不懂事”
占星撇撇嘴,众人寂寂无声。
神都苑,庐陵王府。
李重润外出归来,将锦缎罩袍随手一丢,神色甚是难看。
他却拜访了堂舅父韦汛,请他帮助大兄权策,营救一下郑重府尹,大兄虽未曾说过什么,但郑重是他的心腹之寄,如今遭攻讦下狱,大兄定是忧心如焚,他想着分担一二,才求到韦汛府上,哪知他笑眯眯和蔼可亲,绕来绕去,就是不松口。
“胆小怕事,庸碌无能,怎配为皇亲国戚?”李重润愤愤地骂了一声。
“兄长,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飘出门来,李重润的脸上不可遏制地露出个笑脸,看着幼妹李裹儿奔了过来,赶忙蹲下身接住她。
“裹儿,你都十二岁了,怎可如此无状?你看权家表妹……嗷嗷……”李重润话没说完,李裹儿已然不乐,抬脚一跺,踩得他叫苦连天。
“哼,权家表妹还是公主呢,我却是个县主,兄长还有脸面说”李裹儿叉着腰肢,振振有词。
李重润早已习惯幼妹的不讲理,笑容满面,哄了好半天才哄好,搭着她的小肩膀进门去。
门外,一身都尉戎装打扮的淮阳王武延秀,愣愣的站着,看着空空的门廊。
方才那个绝色刁蛮的姑娘,在他眼中长留,从未有过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