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七月中,新安县公、鸾台侍郎权策,大张旗鼓出安喜门,仪从煊赫,鼓号喧天,布设仪仗护兵,绵延至三十里外,领地官衙门、春官衙门、鸿胪寺、太府寺、少府监众官,左右领军卫众将,翎顶辉煌,气势熏天,引来神都百姓争相景从围观。
一时间,神都北门水泄不通,旗幡遮天蔽日,道路两旁人山人海。
沸沸扬扬传闻许久,归义侯合布勒亲自押解的倭国首批金银财货,抵达神都。
沿途经过安东都护府、河北道、北都留守府等地方,纷纷遣派地方重兵护卫出境,到了河南道,却没有各州刺史的事情,洛阳尹郑重与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商洽之后,派出北衙左羽林卫宪兵哨队,一路护送回京。
报信探马一刻一至,解送队伍,渐行渐近,不只是两旁的民众百姓开始骚动,翘首北望,便是权策身边的高官们,也都按捺不住,极目远眺,很是期待。
“侍郎,此次合布勒侯爷带来的财货,当不限于左右领军卫专用?”陆象先凑到权策身边,试探着问道。
眼下权策跃居鸾台,无论是权策自己的人马,还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人马,都松了口气,他是毫无疑问的领头人,官位却总在中高层徘徊,令人有种头重脚轻、结构不稳的错觉,眼下一切归位,相处起来,要舒坦得多了。
“咳咳”权策还没有回应,不远处响起两声轻咳,却是左领军卫大将军武延基和少府监武崇行,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满地盯着陆象先。
左右领军卫重训,旷日持久,除了裁剪员额,武延基寸功未立,渴盼重训军资,如同久旱盼甘霖,还没到手,怎容旁人打主意?
武崇行更是如此,武懿宗在少府监倒台,他接掌以来,努力腾挪,借着父亲武攸暨的商道经营,颇有一些斩获,奈何武后大手大脚,又素来公私分明,绝不向太府寺公帑伸手,他划拉的那点盈余,很快便被挥霍了出去,少府监账面财产泼天一般,但大多都是宅邸矿产、田地珠宝,价值巨大,但产出有限,无法流转,总体上入不敷出。
陆象先憋住了,这两个皇族子孙,他惹不起,看了眼旁边满脸堆笑的地官侍郎、太府寺卿韦汛,重重哼了一声,此人古板畏怯,除了方正守规矩,可称一无是处,正该他出面为地官衙门的利益敲边鼓的时候,却一点忙帮不上。
“呵呵,诸位,总归是大周的收成,老夫是来开眼界的,你们可莫要扫兴”春官尚书严善思开口了,不动声色压制了争执,看了看权策的背影,葛绘已经与他们沟通了权策应对武三思攻势的策略,只守不攻,大造声势转移视线,他有了点想法,还要挑个合宜的时间向权策请示一番。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次第响起,到了安喜门前,已是金鼓齐鸣。
官道远方,远远地,出现了大队大队的兵马,高高飘扬的金黄色旌旗,表明他们是天子禁军。
李多祚将宪兵哨队三千人全都派了出去,队伍蔓延得极为漫长,但是与后面的车辆队伍比起来,却是小巫见了大巫。
“大兄,这车辆,是特制的吧?”武崇行目瞪口呆看着一辆一辆的箱型马车在面前驶过,远处烟尘阵阵,车队弯弯曲曲绵延,看不到尽头,咽了口唾沫,好奇地问道。
“崇行郎君见识敏锐,确是如此,此车乃是骆务整率领奚人工匠打制加固的,主体仍是木料,却在边角处,都用铁片砸实,轮毂也是特制,承重的前轮,每一侧都有两个轮毂,足以承受……两千斤的重量”
合布勒气色很好,他的身后除了扈从,还有几辆马车,里面装满了他在倭国的收获,都是柔嫩顺从到极点的倭国女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令他返老还童。
“两千斤?”武崇行瞪了大双目,看了看深深的车辙,没有办法不信,“都是,金子?”
合布勒笑了笑,看了权策一眼,没有回答,照着权策的指令,铜矿开采之后,暂时存储在倭国不动,只将金银运送回来,他自是不解的,要是将铜也运了回来,哼哼。
合布勒仰头看了看神都的雄伟城墙,不说环绕神都城一圈,半圈是绰绰有余的。
权策轻声一笑,不置可否,侧身看了后头一眼,人群中,降龙罗汉不动声色冲他点头。
神都城中,车队入城之后折转向东,向着双曜城夹道,少府内藏库行去。
在坊市街口转弯的时候,路面上突地伸出来一根方形的铁锥,一辆马车碾压了上去,失去平衡,侧翻倒地。
“哗啦啦”
黄澄澄、亮晶晶一片,都是整齐码好的金锭,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只有一小半滚落出来,却堆成了一座小山一般,令四周都明亮了许多。
周围的百姓官兵都是大为惊愕,倒是押运的室韦护兵颇为冷静,招呼着将金锭收检起来,车马继续辚辚向前。
“天哪,我看到金山了”
“真的是金山,这些车子里装的都是金子”
……
百姓们口口相传,唾沫横飞,震撼一层层传播,看向这些车辆的视线,都是血红血红的。
陆象先看着这无数的财货就此入了少府,气喘如牛,强自遏制这心头翻滚,转头低声问韦汛,“本官记得,朝堂上,陛下曾令太府予权侍郎方便,他可有动用太府的钱帛和便利?”
“呃……”韦汛尴尬一笑,“并未,下官挤了些钱帛留用,但权侍郎没有索要,商贸通道,也没有用现成的,北方海贸,前所未有”
陆象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郁闷无以复加。
韦汛的心情也不好,倒不是跟钱帛相关,而是这般大张旗鼓金银入京,神都的舆论风潮,怕是会就此转了热点,还须再与梁王商议商议。
“侍郎,吐蕃世子赤德祖赞已经到了前方,依着礼节,还须向前迎一迎”属官唤了好几声,鸿胪寺卿邓怀玉才回过神来,拍马上前,向权策禀报,神情之中敬畏更甚。
迎接赤德祖赞,也是权策此次出城的目的之一,闻言交代了几句,带着另一队仪仗,策马向前迎接。
赤德祖赞是赤都松的嫡长子,眼下不过十一岁,与权竺同龄,不同于一般的吐蕃人,他面孔白皙,单眉细眼,还算清秀,他生母早逝,为祖母养大,他的祖母没庐氏赤马类,在吐蕃卓有声望,娘家又是逻些城的大家族,在高原各处统领着不少大部落,这也令赤德祖赞继承人的地位稳固。
一路行来,权策的表现令人跌破眼镜,又吹又捧,体贴关照,将原本提心吊胆的赤德祖赞哄得眉开眼笑,对这个在吐蕃颇有凶名的漂亮中原人很是喜欢,将父亲和论钦陵的交代丢到了九霄云外,一口答应了权策的提议,到突厥云曦公主的别院晨光苑暂居。
入了城门,吐蕃使节前来拜见,并请世子到四方馆下榻,赤德祖赞开口拒绝,引得使节不满,他们都是大相心腹,得了交代,坚持己见,言辞间便失了敬重,有几分威胁之意。
权策在旁作出愕然之状,看向赤德祖赞的视线,带了几分犹疑。
赤德祖赞自觉遭了轻视,当即大怒,令随从将使团上下众人乱棍打跑。
“世子英果贵重,真不愧逻些好男儿”权策又是满口抹蜜,眼中飘着奇特的笑意。
吐蕃世子入城便打使节,既能加深论钦陵与赞普一系的矛盾,又能给神都百姓多一些谈资,真是顶好的。
赤德祖赞高高地抬起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