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百余里,在高山上,已经能看到辽阔草原的朦胧影像。
山林中的一处草甸子上,有一群人停了下来,他们很小心,搭起了简陋的帐篷,呈螺旋结构搭建,一圈圈绕出去,警戒的哨探撒出去百丈之外,每个帐篷外头都有人值夜,只有一点火星照明,生怕被人察觉,即便如此,帐篷中的人还是小心翼翼的,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统叶护,贼人追踪甚急,眼看就要到边境重地,我等不能再混作一处,必须分头行动”最中央的帐篷里,盘膝对面,坐着两个大汉,暾欲谷面上愁云密布,心有余悸,他们一路北上,逃窜了五日有余了,除了第一天稍微安定一些,没有异常,其后的日日夜夜,随时都有人追杀他们。
阿史那元镇面色不动,抬起眼皮夹了暾欲谷一眼,眼中有深深的戒意,凶徒贼人一路追杀,步步紧逼,却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营造恐惧气氛的意图反倒更大一些,而且死的,大多都是他的人,他没有说,却一直在心里思忖这件事,暾欲谷此时提议分头行进,让他产生了浓重的怀疑。
“莫达干,狼神告诉我们,一个手指头力量再大,也不是一只拳头的对手,越是危急时刻,我们越要紧密聚在一起,早日返回草原,打西突厥一个措手不及,完成可汗扩张大业”阿史那元镇拒绝了。
暾欲谷见他不阴不阳,心头邪火也是一阵乱窜,强自按捺,“统叶护,眼下我等从人,不过四十之数,即便全都聚拢在一处,也没有翻天覆地的能耐,若是你存有疑虑,不妨这样,我等不分头行动,只是分个先后,拉长了队伍,我在后头吸引贼子注意,你在前头先进草原,如何?”
暾欲谷说得越发有道理,让步也挺多,阿史那元镇的戒心却更重,索性阖上了双目,“不可,你也知晓前方便是边境,重兵所在之地,我可没有把握一人便能闯过,还是一起设法为好,拉长了队伍,只会让贼子各个击破”
“各个击破也比被人一锅端了强”暾欲谷眼中泛起血红,噌地站起身,怒视着阿史那元镇,他的耐心已到了极点,沉声低吼,“你要是不想在前头,便去后头,你的人马比我多,若疑心我,便将你的亲兵派到我身边监视,怎样?”
阿史那元镇缓缓站了起来,眉头深深皱起,做了有限让步,“分个前后可以,分头行动也可以,但不是现在,等咱们平安过了云州城门关,到了草原上,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着,这是我的最终决断,你若再呶呶不休,怕我只有与你火并一场了”
暾欲谷咬紧牙关,恨恨咽下一口唾沫,形势比人强,他的人少,斗不过阿史那元镇,冷哼一声,拔腿走了出去,走到帐篷外头,呸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帐篷前的火光闪了闪,映出了他的脸庞。
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槐树,铁干虬枝,每个树枝上,都趴着一道黑影。
“降龙,动手么?这个人出来了,帐篷里指定只剩下目标一个了”有个黑影摸了摸衣袖,里头装满了袖箭,他们这么多人,一轮袖箭下去,定能将阿史那元镇弄死。
“不要妄动”降龙罗汉冷声呵斥,他们的目标,可不只是弄死阿史那元镇,还要确保暾欲谷不生疑心地回到草原,要是在这里将阿史那元镇处死,暾欲谷不一定能稳住阿史那元镇的亲兵,要是不能出关,或者疑心有人刻意引导他,那可算不得完成了任务。
到得破晓时分,降龙罗汉才摆摆手,又是一通袖箭突袭,突厥人还在迷蒙之中,便被劈头盖脸的鲜血吓掉了魂魄,惊惶起身,狼狈逃窜,随身物品和辎重抛弃一空,有的还光着身子。
逃出数十里,阿史那元镇找了个草窝子潜伏下来,喘着粗气,下令清点伤亡。
“统叶护,死了三个,伤了五个,伤员中有两个伤重,怕是坚持不下去了”亲卫头目从身上扯下一个乌黑的修建,筋肉外翻,狰狞可怖,他咬着牙根,将伤口胡乱捆绑了,靠近了些,轻声道,“死的都是莫达干的人,那两个伤重的,是咱家的,现在他的人只剩九个,咱们有二十三个”
阿史那元镇眉头皱了皱,没有觉得欢喜,要是他猜测错了,这一路追杀跟暾欲谷没有干系,那可就犯了大错,转念想到暾欲谷一人回到草原的后果,心又重新坚硬了起来,“走,去山里,找有河水庄稼的地方,洗一户人家,给弟兄们报仇,也找一些汉人衣服,咱们混进城去”
突厥三十多人在山林之中穿行,小心翼翼注意四下的动静,并不敢太高调,找了户丁口少的,做了恶事,换了衣裳,又飞快撤离。
他们不知道,降龙罗汉等人坐在云州城门前的茶摊上,静静注视着要进城的人等,追踪了一路,突厥人的面容体型,已然清清楚楚,三三两两的人也不放过,提防着他们化整为零混了过去。
“咦?”降龙罗汉讶然,他却是想多了,突厥人虽然做了修饰,换了服饰,挑菜的挑菜,挑水的挑水,还有挑着货郎摊的,但几十号人还是聚在一处,没有分开。
“老奸巨猾”降龙罗汉冷哼一声,心知单凭自己这些人,在他们出关之前,已经难以完成任务,偏了偏头,早有下属装扮的茶博士凑了过来,“传讯给赵将军,请他们接应”
太初宫,麟趾殿。
伤得很有技巧的李隆基,却是沉疴渐重。
骨鲠圣手蒯世金的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带着药童进出宫禁越发频繁。
李隆基的伤腿,原本是一片血红,现在已然是漆黑一片,还蔓延到小腹部位,刚受伤时,整日昏睡,治疗到眼下,却是睁着眼,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窝深陷下去,面色惨白之中,透着缕缕死气。
“殿下,老朽无能,一人之力不足,还须多请高明,集众人之力会诊”蒯世金终究还是放下了自己一代圣手的尊严,主动找到皇嗣李旦,也不耍暴脾气撂挑子,主动请求别的御医帮助。
李旦大为惊愕,赶忙令人召来大批御医。
“殿下,临淄王殿下受伤之时,除了骨肉皮外伤,还有不明之毒物浸入血脉之中,初时不显,后面才发作,毒性甚大,致使躯体坏死,还有蔓延征兆,极为凶险,臣等无能,不识得这种毒素,无法诊治”御医会诊之后,唬得魂飞魄散,跪了一地,却无人敢于接手。
“混,混账”李旦胖大的身子晃了几晃,勃然大怒,一脚将当头一人踢翻,“尔等食君之禄,安敢敷衍塞责?”
拔了侍卫的横刀在手,一一点着殿中众人,将蒯世金也囊括了进去,“你们,你们都听下了,要是本宫的三郎有甚三长两短,你们,那就是一个死”
蒯世金等人面面相觑,都是面如死灰。
李旦发作了一通,拂袖出门。
“咚咚……”
晴朗的天空,突然有霹雳惊雷降下,瓢泼大雨紧随其后。
李旦手中横刀铛啷啷落地,猛地返过身,亡命一般又奔回了殿中。
望着泼天一般连绵的雨幕,李旦心中冰寒一片,口中自言自语,“三郎,莫要怪父亲,父亲也不想的……老天,这,这都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