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大案落幕之后,春闱之前,权策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呕血,生死未卜。
神都彻夜不眠。
太平公主径直散了宴席,宣布逐客,府中管事仆役狼奔豕突,召来大批御医为权策看诊,只大致分析出,毒素是孔雀胆,最是剧毒之物,虽权策摄入不多,但情形仍旧凶险,一众须发皆白的国医圣手,久在宫中行走,小心谨慎成性,深知多做多错的道理,竟只顾推脱,迟迟不敢开出药方。
“一群混账”太平公主暴怒,亲手挥剑,当众斩杀数人,剑身上鲜血淋漓,在一众御医脖颈前扫过,“尔等不过畏死,本宫有言在此,大郎若有三长两短,尔等一个都不得活,尔等好自掂量”
“公主饶命”御医们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只顾着求饶。
太平公主气得三尸暴跳,眼见权策面色青黑,气息奄奄,满心恼恨无以言表,举起剑,怒声呵斥,“休要废话,速速看诊开药”
御医们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一骨碌爬起身,到桌案边伏案书写药方,不时互相打量,偷偷瞟上一眼,决不肯多迈一步。
他们这里勾心斗角蘑菇,太平公主疾步到权策病榻前,将他拥在怀里,用额头触了触他的脸颊,却是一股凉意,令她方寸大乱,身上爬满了从未有过的惶恐和心慌,嘶哑着嗓子咆哮,“还不快些,除了写药方,你们就不能做点儿别的?”
“殿下,义阳公主和驸马带着卜月道长来了”香奴急匆匆迈步进门,为这些油滑的御医解了围。
她话音未落,义阳公主已然冲进门来,惨叫一声“我的儿”,扑到了床榻边,双手捧着权策的脸,泪水有如决堤,哭声撕心裂肺。
“皇姐且莫要悲伤”太平公主满腔忧虑之中隐去,无边的羞惭紧跟着漫来,权策好端端来赴宴,一夜没过去,却已中毒在床,人事不省,吃的还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吃食,甚至是她亲手喂的,她心中只恨不得将那幕后之人食肉寝皮,血仇要报,当前要紧的,却是解毒,“先请卜月道长诊治,免得耽搁了病情”
“啊,是是是,卜月快来”义阳公主收拾起哀戚,向旁边让了让,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权策。
卜月虽没有得空下手把脉,只看了看权策的面容体征,心中依然有数,现下靠近了,搭了搭脉搏,看了看舌苔瞳孔,又俯下身子,在权策嘴唇边嗅了嗅,神情更加轻松下来,从随身针囊取出银针,飞速扎了几处穴位,权策的胸膛立时鼓动了两下。
“两位殿下且安心,侯爷中毒的症状,虽与孔雀胆剧毒类似,却并不是真的孔雀胆,而是一种名为红信石的毒物,二者外观相同,毒性却差了许多,贫道有两成把握将侯爷治愈”卜月出手稳住了毒性蔓延,却没有急于进一步救治,主人天潢贵胄,家国勋臣,功盖六师,名垂四方,猝然遭人黑手,岂能就此无声无息?
“卜道长,敢问你是如何判定红信石与孔雀胆区别的?”
“卜道长,可有意开山收徒,你观老夫根骨如何?”
……
“左右,将他们拿下,为大兄诊病,百般推搪,事后又干扰卜道长,定是凶手帮凶无疑”薛崇胤松了口气,魂魄也都回来了,见这些御医碍事得紧,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下令捕拿。
“殿下,大事不好”香奴在门边听了人禀报,神色大变。
“何事?”太平公主眉眼如刀。
“洛阳府尹王禄大索全城,将洛阳城中,所有出售、制作荞麦饼、腌菘菜两样东西的商户、民户,捕拿一空,惊动了武侯卫,两厢发生冲突,王禄扣留了武侯卫两名中郎将”
“大理寺少卿狄光远连夜率领官差出城,与汝州追上了淮阳王武延秀,将他拘捕起来,武延秀从人反抗,遭他杀戮殆尽”
“秋官衙门的官差,突然包围了李峤的府邸,以交结匪类,行事不检为由,将李峤之子李膺拘捕下狱”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香奴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很有些紧张,权郎君手下,如此各自为政的大动作,怕不是会起到反效果,给权郎君惹麻烦。
“哼哼”太平公主不见忧虑,反倒有几分满意之色,“这有什么不好?这是好事,大郎礼贤下士,待人以诚,总算是有几个带血性的好男儿”
沉默了会儿,“他们大抵将疑心都锁定在了魏王府身上,武延秀乖戾,嫌疑最重,却也不宜放过旁的嫌疑人,免得有漏网之鱼”
“崇胤,你领公主府三百府兵,去神都苑庐陵王府做客,崇行,你去梁王府,邀约高阳王武崇训,再叫上建昌王武攸宁、建安王武攸宁还有安平王武攸绪几家的堂兄弟,一道在庐陵王府玩耍一番……”
太平公主神色狞厉,带着浓重的疯狂之意,有人下毒害她的大郎,她便让神都权贵的子孙,全都不得安宁,谁也别想得了好去,“你们两兄弟去设法,真相未明,奸凶不得,只莫要令他们离去”
“是,母亲”薛崇胤和武崇行郑重其事领命,快步相携而去。
太平公主按捺了满胸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威慑是要,拉人下水也要,真相也是要彻查的,“香奴,你将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仆役,连同他们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一家一家的,分别关押,先杂治一番,本宫回来之后,亲自讯问”
“是,殿下”香奴有些意外,看了病榻上的权策一眼,眉眼惊诧,在这个关头,太平公主还要离去哪里?
太平公主将一应事体交代清楚,移步到权策身边,俯身下来,看着权策面目全非的脸庞,眼睛又是一阵酸涩,顾不得有许多人在,俯身下去,在他眉弓处亲了亲,飞快站起来,“皇姐,大郎便劳烦你照看了”
“来人,备下车辇,本宫要入宫见驾”
太初宫,明德门,太平公主气势汹汹的仪仗,被守护宫门的监门卫府兵,拦了下来。
“殿下恕罪,宫门落钥,无人可进出,末将位卑,不敢做主,殿下恕罪”宫门守将长跪在地,死活不肯开门。
“混账,太平殿下乃陛下亲女,不禁宫闱,你竟敢擅自曲解宫门典章,为难殿下,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公主府的护兵都尉大怒,一脚将那宫门守将踢翻,狂喷口水。
“末将,末将不敢呐”宫门守将倒在地上,心中苦水纵横,他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敢为难太平公主,他接到的只是通传口谕,并无依凭,赶忙退了一步,“求殿下体恤,容末将请示上官”
“本宫等不得了”太平公主自车辇中下来,声音平淡,说的话,却是吓人得紧,“宫门起刀兵,九族之罪,你猜,死的是本宫的九族,还是你的九族?”
“末将,末将不敢,末将这便开门”守将瞬间汗流浃背,魂飞魄散,一边吩咐人向宫内传话,一边下令开门。
“吱呀……”
厚重的朱漆宫门缓缓拉开,九纵九横的黄铜门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太平公主的车辇驶入宫门,她的眼睛盯着象征权位的门钉,有一股火焰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