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的新晋巨商艾利住在福善坊,这里与南市比邻,是富商大贾聚居之地,艾利财大气粗,手握大量房产货栈和地皮,还有剑南烧春、新品瓷器和红白蜡烛的分销渠道,都是现如今最最抢手的资源,加上为人豪气,仗义疏财,迁入洛阳未久,就已经是洛阳商场一呼百应的重量级人物。
如今他的独女艾薇如愿进宫成了女千牛备身,成了堂堂六品官,在御驾前当差,身份更是比寻常商贾高出几分,宅邸常常访客如流水,络绎不绝。
今夜又是不同,艾薇请了当今定王殿下和太平公主殿下的儿子,还有朝野鼎鼎大名的权郎君回府做客,艾利大张旗鼓,请了不少商场官场的朋友作陪,一席夜宴风风光光,宾主尽欢。
武崇敏年岁小,心中欢快,饮了几杯葡萄酿,熏熏然有了醉意,便在此留宿,权策作为兄长,也不好抛开他就走,便也一道留下。
正堂书房,权策踏步进门,将所谓艾薇面上的面罩取掉,露出芮莱的脸颊,芮莱的眼睛忽闪两下,嘴唇开合,乳燕投林,重重拥住了他,“大郎,我……”
她有满腔热心话要说,此刻滚到嘴边,却只有热泪滑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感谢二字,终究太轻。
此间的主人艾利,此刻转过身站在门口,不看眼前一幕,他只是玉奴手下人寻来的一个幌子,以前是个算卦的相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能说会道,凡事都略通一二,用来装点门面,再合适不过。
权策轻轻拍着她的粉背,安抚她的心绪,“芮莱勿忧,一切都在变好,崇行年岁还小,再大些,我便将他也带出来历练,不说出将入相,青史留名,定要让他们有所作为,不负你一片苦心”
芮莱眼泪流淌得更急,连连摇摆着脑袋,她哪里是担心两个儿子,权策连自己都有本事送到武后眼皮子底下,如今声势渐起,崇敏兄弟就是只在他身边跑腿,也断然少不了前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更多是为怀抱中的男人,他几乎以一己之力,背负起了他们四分五裂的一家四口,全都起于一番善意,一向以亏欠面目示人,可是,他又真的欠了谁呢?
权策见越安慰她哭得越凶,索性闭口,静静等她缓过神来。
芮莱垂泪半晌,平复下来,白了清水脸的权策一眼,莫名有些来气,“哎呀,对了,奴奴失礼了,大郎的新宠还没让你见着呢,就先霸占了你这么久,怪不得大郎要给奴奴脸色看”
“啪啪”拍了两个巴掌,两个女郎从书架后的暗室闪身出来,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绿,一个娇俏可人,一个稍显丰腴,娉娉婷婷来到权策面前,双双蹲身福礼,“玉奴,绿奴拜见主人”
声如黄鹂出谷,权策脸上微微笑,“起来吧,你们两个,这样穿着打扮,倒有些像一对双生儿”
玉奴偏过头,也是闹着小别扭,“奴奴才不敢跟主人的新宠相提并论呢”
“咳咳”权策咳嗽一声,背着手作严肃状,“你们几个都安分些,说说看,这些时日,你们做了些甚?若是没有进益,不管是新宠还是旧宠,统统打板子”
芮莱咬唇笑了,招呼了艾利进门来,早有护院家仆在院门口、廊道门口和书房门口层层设防。
“绿奴,你说给权大老爷听听”
所谓的绿奴,便是梅花内卫的青蛇娘子,外界消息中,她领梅花内卫多人在狄道郡查探云弘嗣谋反之事,遭到伏击,全军覆灭。
绿奴淡然听着芮莱和玉奴的取笑,从梅花内卫打滚出来,什么勾心斗角没经历过,这种摆在面上的小针对,小争宠,算的是和风细雨级别的了,“芮莱娘子命我和玉奴彻查了天授元年制科进士的关联脉络,以当初因制科舞弊案得利的四十五名进士为起点,蔓延开去,可用之人相当可观,艾利老先生使了不少手段,从侧面进行了检视试探,将这批人分成了三类,一类才德均有可取之处,可收为己用,加以提携,为主人助力,一类可有限利用,做些交易,另一类则不值得接触,奴奴梳理了他们向义阳公主府和太平公主府过礼走动的情形,还有一部分人应当摒除,这些人首鼠两端,不值得信赖,主人英明,如今得用的蔺谷、萧敬还有涂祁佑等人,都是第一类”绿奴捧上一份勾勾画画分了许多类别的名单。
玉奴紧接着接腔道,“这些人目前都只是芝麻官,当不得大用,奴奴做了些摸查,除了主人平素结交的潜力人物,前几日为主人直言的宋璟,新升任钦天监的严善思,都可多多亲近”
严善思他不知道,钦天监是神神叨叨的地方,但是宋璟却是大名如雷贯耳,权策认真看着绿奴整理的名单,连连点头,站起身,冲着他们四人一一拱手道,“你们都辛苦了,你们所做的事情,于我有大用”
几人连忙避开,艾利跪下还礼,玉奴和绿奴屈膝半跪,芮莱没有回礼,笑吟吟来到他背后,为他揉按肩膀,“大郎安排我入千牛,除了让我母子团圆,可还有别的安排?”
“若有朝一日,东都千牛卫火药兵初成,我希望,你能将这支队伍掌控在手”权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来。
芮莱手上动作一顿,讶然道,“那谢将军,似是对你言听计从,你不信她?”
“谢瑶环乃是陛下腹心之人,远在宫闱,可信,但不可用”
芮莱眼睛一闪,火药事宜的相关人等,自武攸绪,到她,到武崇敏,都是权策信重之人,如今又要她掌控火药兵,显然对此事极为看重,心中一片火苗窜出,重重点头,“你放心,只要在千牛卫内部选人,一定是我”
权策眯起眼,的确如此,他还要设法斩断别人对火药之事的关注,玩物丧志什么的,少不得要吃几个弹劾,想着想着,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见他笑了,芮莱的嘴角也跟着挑了起来,下巴搁在权策头顶上,“大郎,日后,我们便独立一支,为你探查官场机关消息,无字碑有好听的名字,也给我们赐下个名号吧”
“你们,叫无翼鸟”权策脱口而出。
他当初行事没有方向,只知求稳求安,不晓得是对是错,给权忠、绝地他们命名无字碑,如今却不然,他有了方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须朝着这个方向奋力便可。
鸟有双翼,这是常识,无翼之鸟,要存活,要飞腾,要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