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长安,银装素裹,大街上的武侯和不良人挨家挨户敲门,督促各家民丁清扫积雪,却总是清扫不干净,往往前面刚扫出条小径,后脚老天变脸,又是一场扑簌簌落下的鹅毛大雪,因为风雪,长安市区内脆弱的民房遭了灾祸,不少平民在睡梦之中被掩埋。
上林坊的豪门富户不少,奴仆杂役倾巢出动,却不是清扫街道,而是收拾内苑,整理屋顶,加固各处窗棱,街道上的积雪本有京兆尹衙门安排的民夫打扫,却被几名管家打发了,府上的公子小姐,喜好雪景,家里收拾干净了,街上的就留着玩耍。
武攸绪的府邸与义阳公主府同在上林坊,只是个三进三出的普通豪宅,占地不及义阳公主府一半大,因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长辈奉养,当家人武攸绪又是个清净寡淡的性子,刚到入夜,便熄了灯火。
“嗖嗖”几个黑影像灵巧的狸猫一样攀着外墙窜入院内,打了几个空翻落地,在地面上蹲伏片刻,确认未曾惊动人畜,便猫着腰快步奔跑,分散开来,各有目标,有两人去正堂书房,预备翻检书信,一人攀爬到院中一棵银杏树上,居高临下,关注四下动静,另有两人径直跑向库房,他们事先做过侦查,并没有弄错方向,今日午后时分,有两辆板车进了这里,看那车辙印,分量绝对不轻,面上虽盖着厚厚的泥巴,但这些监视精英是不信的,无缘无故,弄这么些泥巴进府中,当谁是傻子不成?
银杏树上望风的黑衣人心明眼亮,俯视着树下各条回廊小路,警惕地环视四周,口中叼着一片芦苇叶,只须轻轻一吹,便能传出响亮的声音,用以示警,顺利的进书房,顺利的进库房,两路人都是无惊无险,黑衣人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奇怪。
“嗖”
“噗嗤”
黑衣人伸长了脖子张望,听得破空声,神经一紧,不待反应过来,利器入肉声清晰可闻,脖颈间巨疼,艰难地回了回身,茫然无解,为何杀机会从后方来?
“砰”的一声,黑衣人四肢大张,重重拍在湿滑的地面上。
人声犬吠渐渐响起,几处厢房亮起了灯光,另外四个黑衣人迅速撤出,见到同伴尸体,大惊之下,分散着从各个方向跳出高墙,从坊市小街逃窜,一路倒是顺遂,并未遭到袭击,眼看就要出小街上大路,迎面蓦地射来一簇寒光,却是数十把柳叶飞刀,四人胡乱躲闪,避开了要害,手脚胸腹处,却都挂了彩,几人迅速贴着墙根,躲在阴影中。
“滴答滴答”血滴不停落在地面,外头再无动静。
头目模样的黑衣人丢出一团黑色物事试探,确认下黑手的人已经退去,咬咬牙,眼珠子滴溜溜打转,“跟着我来”
几人按着伤处,猫腰飞奔,一路洒下串串血迹,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武攸绪忍无可忍了,夜探就好生夜探,府中无事无物不可给人见,敞开大门给你看便是,来便来了,还死在我府中,又是何意?
看着院墙周遭的淋漓血迹,武攸绪怒气难掩,万年如一的清水脸一片赤红,咆哮道,“报官,速去WN县,京兆尹府衙,报官”
这种级数的案件,WN县是不敢接招的,京兆尹衙门很是重视,司法参军带领WN县令、县尉等官,点派数十名捕快衙役仵作,追查此案,围着死亡的黑衣人分析探究良久,只见一记飞刀从后穿喉,无毒无害,亦无蹊跷之处,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线索,随后清空几条大街小巷,追踪雪地里的血迹,这次倒是有了重大发现。
“参军,血迹经过的这几个坊市都是达官贵人聚居,街道都未清扫积雪,血迹的方位走向准确无误,定是到了此处”捕快中的刑侦高手,信心满满,指着一处府邸的后门,很是期待地看着司法参军,等待褒奖。
却不料,他等到的是巴掌,司法参军高居上位,自然不会随意动手,下手打人的,是WN县尉,“混账,失心疯了你,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快些走”
“且慢”后门中一行人缓步走出,人人都是金银锦绣,炫目得紧,为首一人年逾五旬,眼睛总是习惯性四下转悠,即便此刻神情阴沉,却也无多少威严。
众人一通俯首躬身行礼,“下官等拜见武尚书”正是春官尚书武三思。
“呵,起来吧”武三思轻飘一眼,以袖掩鼻,“诸位辛苦,本官正自诧异,何故有贼子擅闯我门第?你们来了正好,速速与本官查明,贼子何人,是何居心?”
司法参军嘴巴发苦,卑躬屈膝,“是,下官遵命”
“哼”武三思袍袖一拂,径自进门,身后豪奴吆五喝六,指使破案的衙役如同奴仆,让他们打扫卫生,将血迹清理干净。
“参军,此事,当如何?”大冷天,WN县令出了一头汗珠子。
“且回府衙,上报令尹,请他定夺”司法参军反倒淡定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来来去去都是武家的贵人斗法,该头疼的是令尹,不是他们这些僚属。
司法参军回到府衙,将事情原样陈述,京兆尹杨守愚头痛欲裂,在公堂转悠几圈,回到案前,挥笔作书,口中念叨,“本衙人手不足,公务不精,还须请大理寺、御史台派能员协理此案才是”
“令尹所言极是”司法参军有会于心,陪着笑。
杨守愚笔走龙蛇,尚未完工,却见衙署主簿翻滚着进门来,大着舌头叫唤,“令尹,快,快些,快些出去”
“放肆,舌头捋直再说话”杨守愚冷哼一声,停下笔阴着脸瞪向主簿,正有一股邪火没处宣泄,你自己撞上门来,若不能自圆其说,本令尹的大板就要着落在你头上了。
“周,周国公,纳言,武,在门外,亲自,亲自报官来了”主簿说话仍是颠三倒四,杨守愚却已经不敢再撒威风,几大步风风火火走下公堂,“你说甚,可是纳言?”
“正是,正是”主簿点头不迭。
话音未落,杨守愚已经旋风般冲出门去,抱着拳,满脸堆笑,“纳言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宽恕则个”
“闲话休提”武承嗣拱手还礼,沉声道,“本官府中,出了条人命,特来向父母官报案”
“府中,人命?”杨守愚只觉得天旋地转,三阳能开泰,三武压顶,又会如何?本官怕是大事不好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