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六如一边打蚊子,一边听拉黑说自主招生的事,说强基计划的事,说一试、二试、省队、集训队的事。
郑六如提醒拉黑,“你才小学三年级啊!”
拉黑说:“叔叔,我知道,三年级开始其实已经有点晚了,不过我会努力的。争取赶上其他人的步伐。在六年纪前把初高中知识融汇贯通,高考试卷能做出140分以上,然后开始啃高联竞赛内容。数竞不像物竞,需要提前学习大学知识,更多的是初等数学框架下的解题技巧。刷题是必需的。当然,能读一些微积分、线代、数学分析和图论的书,还是有好处的。啊,说起图论,叔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郑六如没说话,拉黑继续说:“所有组合问题都能找到图论背景。四大问题中,只有组合的问题最难训练,没有固定套路,最考验智商,寄宿中学的陈教练找过我,跟我说他们竞赛队的优势就是组合。邀请我去寄宿中学读书……”
“叔叔?”拉黑听到鼾声,叫了声,鼾声顿了下,继续响。
拉黑慢慢起身,眼睛蘸着窗外的光,看地板上的郑六如,轻声说了一句:“终于睡着了。”
……
郑六如做了个梦。
他跟苏丽一起,坐在一个空房间里。
一张桌子,对面也摆了一把椅子,然后就没其他人了。
郑六如这段时间忙着创作,忙着绑架拉黑,忙着解决隔壁狗叫的问题,都没见着苏丽。
现在看到,很是开心。
他拉起苏丽的手,说:“老婆,这里都没人。不如——”
一声咳嗽声响起,桌子对面多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吓郑六如一跳,手缩回来。
“你是谁?”郑六如很生气,难得梦里跟女朋友见面,就被一个中年男人围观,有没有公德?随便进别人梦里来,到底是谁做梦?滚出去,滚出去。
“我是寄宿中学的陈教练,您儿子在这次模拟考中的表现很出色,150分的卷子做了148分。我想邀请他到我们寄宿中学竞赛班来。学费免,食宿包,要是拿奖,还有奖学金。这个条件很有诚意吧。”
“不对不对,我没儿子。”郑六如说,他很气,就算是梦,也要照逻辑顺序来吧?他正准备造一个呢,你这什么陈教练就过来闹。
“听我说完。”陈教练双手下压,盯着郑六如,说:“我知道外界对我们寄宿中学有很多误解。说什么你们寄宿中学的学生只会死,都是书呆子啦,什么重本率92%也都是吹出来的,不就是把花钱买分进来的那批学生学籍都挂到别的学校去,把重本率弄得好看一点吗?”
“陈教练,我没儿子,就算有儿子,也不一定读你们学校,你不用跟我说。”郑六如打断陈教练。
陈教练不在意,继续往下说:“这些都只是部分事实。是,是有买分,重本率的计算是剔除掉了一部分学生,但是我敢向你保证,向你儿子这么出色的苗子,进了我们学校,一定是放在最好的班里,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宿舍,最好最宽松的环境……”
“你最好闭嘴!我就算有儿子,也不会放你们学校的!”郑六如很生气,打扰他和苏丽约会,罪大恶极,还念着升学经,神神叨叨的。
教育内卷,竞争日益前置化,就是你们这帮人起的坏头。
以前是考个好大学就行了,为了考个好大学,就要考个好高中,为了考个好高中,就要考个好初中,小学、幼儿园,胎教,再比下去比什么?
比谁游得快吗?
陈教练没生气,反而一脸紧张,站起来,上半身跃过桌子,问郑六如:“知强中学的人找过你了是不是?”
郑六如没说话。
陈教练更肯定了,他一跺脚,绕着桌子转起圈来:“知强、知强!我就知道!以前抢生源,六年级抢不过他们,去五年级抢总行吧?结果他们一跳,又去四年级抢!我们校长发飙了,说这届收上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烂枣,都小学毕业了,连最基础的四个不等式均值、柯西、排序、琴生都不知道,相似共圆,梅塞,五心,一问三不知。这样怎么夺牌,怎么发公告?难道说恭喜本届寄宿中学零位学生进入国家集训队吗?我很委屈,说好生源都被隔壁知强抢了啊!四年级的都抢光了!校长说,四年级抢完了,你不会去三年级抢啊!”
“没想到!三年级都来晚了!难道我要去幼儿园抢吗?”陈教练仰天长叹,热泪滚滚。
“随便,你去产房抢都行。别打扰我跟我老婆约会!”郑六如大叫。
陈教练突然跳过来,扇了郑六如一巴掌,指着他边上的位置说:“醒醒吧!你哪来的老婆?”
郑六如扭头看去,边上椅子空空的,苏丽早不见了。
他睁开眼,心还在狂跳,天花板上的光影交错,刮出鱼鳞的形,一个奇形的黑影不住点头试探,好像随时会一口吞掉整个天花板。
郑六如看过整夜整夜的天花板,就算是杂乱的光影也会有大致稳定的形状,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形。
他的脸还有点凉,好像梦里那巴掌是真的。
郑六如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希望这次不要有陈教练的梦。
一定是听拉黑说竞赛的事说多了,带进梦里。
郑六如侧过身,看到窗户开着,夜风溜进来,喂饱了窗帘,这才在天花板上投下一片黑影。
什么时候开的窗?
窗口还搭着一条绳?
嗯,绳子是之前练习绑绳结用的粗麻绳。
睡觉、睡觉……
郑六如晃了晃身子,想要再次沉入梦里,最好溺死在里面,不要醒来。
梦里什么都有,梦外什么都没有,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又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夜。
自己一个人在家里——
郑六如的心突然失去了依靠,直坠下去,那股坠力奇大无比,扯动五脏六腑都变了形,移了位,脸都扭曲了。
他跳起来,看床上,被子鼓起来,好像窝了个人,他掀开被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看床下,还是没人,去窗边,拉拉绳子,绳子垂到一楼地面,外面风吹过,窗帘胀起来,擦到郑六如的脸。
郑六如呆了一会儿,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拉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