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乘龙经常坐在床前,体味老人残留的生活气息,回想他们的音容笑貌。
若不是举家搬迁,路途遥远,他说什么也不舍得卖掉。
鲁乘龙用高价将雕花古床买下后,便运回了家中。
他用鸡毛掸子把古床拂拭干净,然后抱来被褥枕头,心满意足地躺在上边歇息。
下半夜,正在床上熟睡的鲁乘龙忽然被一阵铿铿锵锵的声响惊醒,睁眼一看,奇了!
古床对面的木板竟然变作一个小戏台子,一帮尺把高的小人正在台上演戏,曲目是:
西湖边的石拱桥上,美丽多情的白娘子偶遇撑着伞的书生许仙……
鲁乘龙以为在做梦,于是狠命掐自己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知不是做梦。
他不由大喜,原来这雕花古床带着仙气!
他打小就是个戏迷,这下可好,不出门也能看戏!
从那以后,他白天忙木匠活,夜里看戏,日子美得不行!
有时候太疲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戏台子啥时候收场他也不知道。
后来,他听戏听得心痒痒,经常跟着台上的角儿哼小曲。
哼了没几天,有个角儿飘飘悠悠下了戏台,变得跟真人一样大小,走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愿意学戏。
鲁乘龙忙不迭地点头称是。那角儿说:“回头我跟班主说说。”鲁乘龙高兴得一蹦老高。
第二天晚上,那角儿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唱戏。
没想到,鲁乘龙还真是学戏的料,学啥像啥,好似命中注定能吃这碗饭。
为了学好戏,他没少吃苦,跟着师父吊嗓子、弯腰压腿、舞刀弄槍,每晚都练得腰酸背疼。
时间一长,他渐渐适应了,也有了些功底,不仅唱腔老道,做派正宗,就连一些高难度的武戏也能应对自如。
他最拿手的是翻跟头,正翻、后翻、侧翻、连翻,从高处往下翻,一连串的跟头翻得花团锦簇,落地又轻又飘,一点儿也不输给戏班里成名的武生。
屈指一算,鲁乘龙在戏班里学了三年整,唱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了,但木匠活却撂下了。
因为他干活越来越慢,上门找他做木工活的人越来越少,好在前些年有些积蓄,日子也能过下去。
有一回,他上一大户人家打嫁妆,赶巧碰上东家六十大寿,请了县城里的戏班来祝寿,连演三天。
第三天晚上,东家点了曲目,谁知时间到了也没开戏。
鲁乘龙来到后台问个究竟。班主一脸苦色地说:“演虞姬的旦角突发急病,没法上场,这可咋整?”
鲁乘龙心头一动:这倒是检验自己戏功的好机会!他跟班主说:“赶紧的,让人为我准备行头!”
“啥?你上?”班主愣了,他认识鲁乘龙,知道他是东家请来打嫁妆的木匠,木匠登戏台,真是闻所未闻。
可事到如今,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
兴许这木匠是个票友,没准儿真能对付过去。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当即发话:“耳朵聋了咋的?赶紧给上行头!”
底下的人慌忙遵命。
还别说,鲁乘龙画了脸,穿上行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本就生得清秀,身材也苗条,上了虞姬的妆,当即显得风情绝美,倾国倾城。
那晚的,鲁乘龙演得比戏班里的当家花旦还精彩,客人们的掌声差点儿没把东家的屋顶掀翻。
东家挣足了面子,也不小气,多给了不少赏钱。
班主看着还没来得及卸妆的鲁乘龙,紧紧抓住他的手,连连说:“想不到,想不到啊……”
不久,鲁乘龙被班主招进戏班,挑了大梁,一时红透了半边天!
然而,钱挣得多了,鲁乘龙的心也野了,不知啥时候,他染上了赌钱的毛病,起先赌得小,后来越玩越大,唱戏挣的钱输光了不说,还欠下一屁股烂债。
赌坊的疤爷撂下话来:若是十天内不能还上赌债,就剁了他的一双手!
没办法,鲁乘龙只得向班主开口,求他借一笔钱给自己,把那要命的窟窿填上。
班主早知他的劣迹,哪里肯借钱给他,只是陰沉着脸说:“鲁乘龙啊,你欠下戏班里不少人的钱吧?如今再向我借,你准备啥时候还上?”
一句话呛得鲁乘龙无语。
良久,他干咳两声道:“班主,想当年,我可是救过戏班的急……”
没等他把话说完,班主往桌上扔下一把铜板:“戏班也不景气,你这么耍钱,只怕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言下,大有让他卷铺盖走人的意思,说罢,班主拂袖而去。
晚上,一筹莫展的鲁乘龙回到家里,躺在雕花古床上发呆,心道,看样子,这古床我是保不住了,找个有钱人家卖了,兴许能补上那窟窿。
正寻思着,有人敲门,他不由紧张起来,该不会是疤爷追上门来了吧?
他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来人素不相识,是个一身布衣的老妈子,她放下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箱说:“我家主子让我送来的。”说完转身便走。
“你家主子是?”他追上前问道。
老妈子没有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鲁乘龙关上房门,回到屋里,一脸狐疑地打开小木箱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里边全是红布包着的现大洋,数了数,若是拿来偿还赌债,还能有不少结余。
惊喜之下,他便琢磨开了,是哪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啊?
他把自己所认识的有钱人梳理了个遍,没有一点儿头绪。
三天后,偿还了赌债的他正在家里喝小酒,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年轻英俊的后生,衣着华美,戴着狐皮帽,嘴角挂着浅笑,眉宇间有几分似曾相识。
正愣怔间,后生摘下狐皮帽,轻轻甩了甩头,顿时,满头青丝流瀑般倾泻而下,原来是个顾盼生辉的美人儿。
“哦,我见过你……”鲁乘龙想起,此人是县城里汪团长的三姨太,姓黄,经常来看他的戏,出手也大方。
“怎么?见了恩人也不请我进屋里坐坐?”三姨太嫣然一笑。
他当即明白,是眼前的女人慷慨解囊,帮他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