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的不负责任……
实际上他也没法负责任!
此刻他的处境和当年李自成攻破北都时候的崇祯一样,完全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了,实际上从城墙被突破起就没有大臣进攻了,他的内阁大学士们就剩一个宁完我,其他人完全不见踪影。六部衙门同样做鸟兽散,无论旗汉官员统统不再管他,很显然他那固守待援的自欺欺人口号根本没什么用处,从顺军兵临城下开始这座城市的人们就已经知道结局了。不过不同的是他好歹还有正白旗巴牙喇纛的两千多精锐控制皇城,暂时不需要和崇祯一样准备自挂。
但也没什么用。
两千巴牙喇纛在皇城上排开得间隔六米一个,这还不算向南突出的那道子。
根本防不了!
至于各部衙门,内城分区驻防的八旗王公大臣,以赐第方式居住内城的汉官,则统统都已经陷入了爹死娘家人各人顾各人的状态。
不过倒是都在战斗中。
但他们战斗不是为保卫大清,而是为了能够活命,为了避免上李自成的夹棍,这对多尔衮倒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他们不会投降的,尽管这些人也不会来保卫他。
总之北都内城一片血腥乱战。
八旗健儿和顺军打,汉人高官带着家奴跟百姓打,甚至还有为抢东西那些义勇之间互相打,整个内城打得血流成河,从白天打到晚上,一直到深夜反而越来越激烈。到处都是被点燃的熊熊烈火,到处都是堆积在街巷的死尸,抢掠财物的义勇和士兵,哭喊着逃亡的女人,被仇家吊在路边开刀的官员,这座古老的城市正遭受一场彻底的清洗。这是超过五十万人的互相杀戮,秩序荡然无存,这时候就算顺军有心恢复秩序也不可能了,更何况因为包括党守素在内将领的伤亡让顺军也在进行报复性杀戮。
尤其是还有李自成的放任。
和多尔衮的不负责任一样,李自成同样完全不负责任了。
他就坐在正阳门。
城内城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毫不关心,实际上闯王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关心这些了,接近油尽灯枯的他只是坐在那里等待,等待着前方部下给他一道道打开阻挡他的城门,然后进去找多尔衮算账,城里杀成什么样他都不管了。
双方最高统帅不负责任。
杀人放火习惯了的流寇和蛮族。
积聚了七年仇恨的百姓和为活命而拼死抵抗的八旗。
……
“这是死亡之城!”
杨庆悠闲地漫步于尸山血海。
他同样没兴趣阻止杀戮,反正在他看来哪一方死了都无所谓,顺军死了为他解决后患,八旗死了是他们本来就该死,哪怕那些义勇死了也没什么。不要被义勇这个名字骗了,普通老百姓哪有这种组织性,其实绝大多数义勇都是那些豪强的民团,只有他们才有这个组织能力,话说这些义勇可是自己解决吃喝的。的确里面有真正自发参战的百姓,尤其是北都外城这些,但绝大多数都是各地迅速转换旗帜的民团,甚至还有真正的土匪或者地痞流氓。
三十多万啊!
真正是鱼龙混杂的。
作为整个北方财富汇聚之地,多少人都在垂涎三尺地盯着这座城市。
既然这样就让他们互相杀,死了也没什么可惜,这座城市终究需要鲜血来清洗的。
蓦然间他前方一群人冲出,为首的一个老者提着宝剑,后面几个家奴模样的,保护着中间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和小孩,惊慌地迎面跑过来。那老者警惕地看着杨庆,杨庆笑着往旁边一闪,顺便把路上一具死尸踢开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那老者默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行匆忙地在他身旁走过。
“快,那是刘余佑!”
紧接着他们前方巷口就冲出了一群义勇,其中一个立刻指着老者喊道。
咱大清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刘余佑吓得急忙调头,带着他的家奴准备原路逃回……
“滴滴,单行道,禁止掉头!”
杨庆像个交通警察一样突然微笑着伸出手说道。
刘余佑愣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距离杨庆最近的家奴挥刀斩落,杨庆很随意地一腿向外抽出,那家奴惨叫着飞出,剩下的家奴吓得逡巡不前。就在这时候,刚刚冲出的那群义勇挥舞着各种武器冲了上来,刘余佑毫不犹豫地冲到墙根,猛然一跃攀住墙头就想往上爬。但很快一个义勇就到了他的身后,拽着他脑袋后面露出的鼠尾巴往后一拖,刘尚书惊叫一声拍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饶命啊,咱们都是乡亲啊!”
刘尚书尖叫着。
他就是本地土著,顺天府宛平人。
“玛的,你祸害我们时候怎么不说乡亲了!”
一个义勇鄙夷地说。
紧接着他一脚踢在刘余佑脸上。
然后无数大脚踢落,刘尚书惨叫着转眼就满脸是血了,与此同时更多义勇从他们两旁涌过,那些家奴抱头在墙根蹲下,而那些女人则尖叫着从杨庆身旁跑过。但紧接着那些义勇就像饿虎扑食般,把她们一个个扑倒在地,然后在她们尖叫中各自扛走。
可怜这些琴棋书画的贵妇人娇小姐们,就这样落入这些野蛮的粗坯之手,成为他们生儿育女的工具。
扼腕叹息啊!
“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杨庆叹息一声。
他身旁一个被扛走的少女,在那个野蛮男人的肩头,流着梨花带雨般的泪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他就像个装逼犯一样捡起地上掉落的折扇,穿着他那身恍如犀利哥的破棉甲,打开折扇转过身……
“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他的歌声就那么远去了。
那少女的哭声同样在渐渐远去……
而就在此时大明门。
“敲下来!”
李自成的固原节度使武大定,端坐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着城门洞上方说道。
两张梯子离开竖在他前方。
而梯子上很快爬上两名士兵,拿着锤子开始砸那个刚刚装上去不到七年的匾额,随着他们的敲击,这块石头雕刻后刷漆,再用粘合剂沾上去的匾额一块块碎裂坠落,上面的大清门三个字一块块消失,而里面被盖住的真正名字逐渐显露……
大明门。
原本历史上这一幕得到两百多年后。
一直到北洋政府将这座城门改称中华门时候,那些工人撤下大清门的匾额,才发现它最初的名字已经在下面压了近三百年,不过这一次只有短短的七年。随着两名士兵把最后一块石板敲下,大明门三个大字在火光中重新展现在刚刚攻克这座城门的明军面前……
的确是明军。
不是秦藩的藩军。
“咱们这也算对得起先帝了!”
武大定不无感慨地对他的副将孙守法说道。
他俩不是李自成的人,武大定是贺人龙副手,贺人龙死后孙传庭让他统帅贺人龙余部,孙守法是原本曹文诏部将,也是活捉高迎祥的。孙传庭死后残留关中的明军基本上都在武大定部下控制固原一带,后来都被李自成以秦王身份劝降。原本历史上他们与关中顺军残部联合抗清,孙守法兵败阵亡,武大定退入四川之后加入西南抗清一直到永历末年才投降,他和马宝情况差不多,都是坚持到可以说真正没有任何希望了才投降。
这个时空他们没背叛过崇祯。
李自成进北京的时候,武大定还在为崇祯反攻秦州,他接受李自成招降是因为崇祯的圣旨封李自成为秦王节制北方。
他没有投降。
他是根据圣旨接受李自成指挥。
之后他一直在固原。
无论他以总兵身份还是以李自成节度使身份,他在固原都是明军,而不是李自成的秦藩军队,后者是指那些常备军,但李自成封的那些节度使理论上都是明军,归属秦王指挥的明军。李自成进北京时候,陇右和河西走廊依然属于大明,他收服这些地方就是以这种方式,同样那些无力与之对抗的地方官员尤其是陕西行都司的将领们,也顺水推舟接受他的统辖并成为节度使。
所以武大定依然有资格说这话。
“开门,请秦王入宫为宗庙扫清胡尘以告慰先帝!”
他紧接着说道。
说完他转头看着身后。
李自成就在后面不远处,坐在马车上静静看着被烈火映红的天空,炮弹的爆炸声,密集的枪声,隐约的喊杀声包裹着这里诡异的宁静。而在李自成的马车四周,那些列阵的顺军骑兵马蹄下,是无数八旗军的死尸,流淌鲜血在地面上反射着火焰的红光,让这辆马车就仿佛浮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就在同时孙守法催马上前,用手中一对铁鞭猛然顶在了城门上。
然后这个临死前还用铁鞭格杀数十名清军的猛将双臂同时用力,已经被从里面取下门栓的城门,随着他的铁鞭向前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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