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松及二子李挚、李畋退了出去,李知诰才稍稍缓过脸来,问苏红玉:“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并不知道她们会如此仓促行事?”苏红玉委屈说道。
“这事不怨你——韩谦请立侯世子,蒙兀人担心韩谦随时会出兵河淮,居中挑拨离间、一心想搅浑江淮的局势,父亲他坐不住,中了计胁迫惜水她们谋变,不是你劝说她们就会放弃放手一搏的。换作是我,身处那样的境况之下,也难以取舍吧?”李知诰轻叹了一口气,又觉得对苏红玉太过严厉了,轻揽过她的肩头,问道,“你们在过来的途中,有没有灌江楼的暗桩找你们联络?”
“我们过舒州之后,一路皆有地方水军纠缠袭扰,与陆地都没有联络,却是夫人、周元却是有猜测蒙兀使者或灌江楼可能会主动找你联络,只是不知道他们刚才为何能忍住没有直接问出来。”苏红玉说道。
“这次惨败,便是中了蒙兀人的圈套,又或者韩谦最初请立侯世子,便有打草惊蛇之意,他们有心想问,也难以启齿吧?另外,棠邑兵马拦截你们去淮东,应该警告过类似不得与蒙兀人勾结之类的话吧?”
“嗯,冯翊当时登船过来见了一面,将叶非影要走了,却不知道韩谦当时在不在场,冯翊是说过类似的话,”苏红玉说道,“你怎么猜到的?”
“韩谦一切部署,都是想无后顾之忧出兵河淮,此时绝不会坐看我们跟蒙兀人勾结;而这次棠邑兵马没有西移,也是如此,但这一切绝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改变计划。对棠邑来说,即便在时间上可能会拖延三四个月,但先出兵攻下邓均两州,然后从武关道出兵关中,可以说是替代直接出兵河淮的一个选择。而只要朱裕能夺下河洛、棠邑出兵关中,天下大势也不能说尽落蒙兀人的掌握之中,”李知诰说道,“大家心里都想这点,夫人与周元即便此时不愿将平靖、武胜等关交出去,全面撤守随阳,但也知道根基未稳之前不能招惹棠邑——蒙兀人更应该知道派人过来见我没有用,但他们却派人去见了周数。不过,我现在只能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们不公开提出来。”
“对了,张松护送我及挚儿、畋儿他们逃往静海门之前经过三和巷,看到巷子里有一堆引火之物,还有数名暗藏兵刃的乞丐被杀死在巷子角落里。我跟夫人提及这事,夫人猜测这些死者是棠邑的密间想要阻止我们离开金陵城,但夫人的说辞无法解释这些人是被谁暗中所杀。我细想这些暗藏兵刃的乞丐,可能是灌江楼的刺客想暗中阻止我们离开金陵城,却被棠邑的密间所杀,”苏红玉问道,“毕竟千方百计的想要刺激你投过去或拖扯棠邑后腿的,说到底还是蒙兀人,夫人她这么说,还是想留着这条退路吧?”
“你心里知道这事便好。”李知诰说道。
“蒙兀人会不会揭开你与惜水的身世?”苏红玉又问道。
“他们会的,但世事纷杂,他们散布这样的消息又能有什么作用?”李知诰苦笑着说道。
“韩谦有没有派人过来见你?”苏红玉问道。
“他都做了这么多,还要派人过来见我,也是看轻我了;再说我再没有志气,也不会做胡狗摇尾乞怜,”李知诰傲然一笑,说道,“想必韩谦心里也明白,我要真有心与蒙兀人勾结,也不会出金陵城这档子事了。”
“你要如何处置当前的形势?”
李知诰站在油灯前,说道:“棠邑不攻襄北,或也能说动蜀军不轻举妄动,但只要张蟓、赵臻集结右武骧军、右武卫军及江西、湖南诸州兵杀来,襄郢邓随四州也很难守住,我们最终或仅能勉强守梁金均三州以观河淮形势变化。当然,他们并不同意我的主张,那这个担子我不挑便是了,他们愿意挑便由他们挑去,我们去梁州。”
“夫人会同意我们去梁州?”苏红玉担心的问道。
“我们一定要去梁州,似乎还没有谁能阻拦,夫人也没有道理一定要留我在襄城,”李知诰说道,“眼下比较头痛的,还是要夫人他们不急着另立新帝……”
“现在或许能劝阻众人不急于去投蒙兀人,但不尊太后奉立新帝,夫人那边怕是行不通吧?”苏红玉担心的问道。
现在他们是绑在一颗树上的蚂蚱,内部再要四分五裂,或许都熬不住今年秋季,就会被朝廷大军剿灭掉了。
“不另立新帝,也不是没有变通之策。或可仿效陛下当年出掌湖南行尚书省,在襄北诸州之上设立荆襄行尚书省,使‘二皇子’出任行尚书令,以行襄北军政之权。这样的话,太后及‘二皇子’在夫人她们手里还能继续发挥傀儡的价值,她们也应该能接受吧?”李知诰猜测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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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荆襄行尚书省,使二皇子出任行尚书令……”
汉水浩荡浑浊,在行往襄城的船上,听李知诰提及有别她们预期的奉立之策,吕轻侠有着迟疑跟不解的问道。
“宫变失败,我们与金陵已势成水火,没有再缓和的可能,但置行尚书省,不急于另立新帝,也是当下的形势实在对我们不利,只能示敌以弱。此时即便不会打消金陵出兵进伐的决心,但也能拖延他们出兵的时机跟力度,争得更多喘气的机会,”李知诰平静的说道,“即便不需要我们派人散布消息,沈漾、杨致堂等人这时候多半也已经回过味来——只要拖到秋后,棠邑出兵河淮受挫,棠邑必然不愿看到我们唇亡,他们齿寒;而棠邑出兵河淮大获全胜,金陵还有心思大举进伐襄北吗?”
吕轻侠、周元、柴建等人都陷入沉思,却不能说李知诰这话没有道理。
“行尚书令之下,当如何为之?”吕轻侠问道
“形势恶劣至斯,知诰深感能力实在有限,或许只能将梁金两州经营好,为大家守好退路,而尚书令之下如何为之,悉听夫人吩咐。”李知诰淡淡的说道。
李知诰如此说,柴建、周元、钟彦虎以及姚惜水、春十三娘皆是一怔,李知诰这是不满意她们喧宾夺主,自己摞下挑子,率领嫡系兵马去守梁金两州,而将郢随邓均襄五州丢给他们处置?
“你乃襄北都防御使,三镇将卒皆听你号令,襄城犹要你来主持才行。”吕轻侠蹙着眉头,说道。
“夫人不要再强知诰所难了,知诰无能,有负夫人的栽培,统兵治军有柴建、周数,柴训、钟彦虎等人也是善战之将,而政事赋税转运等事,有周元辅助夫人,知诰也实在是拙于其事——也唯有这样,萧衣卿才不能拿我的身世做什么文章,”李知诰坚决的说道,“金陵宫变之事,不日消息便会传到蜀国,蜀主王邕便有了收复梁州的名义,曹干、曹哲父子在利州随时都有可能异动,梁州没人坐镇,我们连退路都保不住。我看我就不陪同夫人、太后进襄城了……”
李知诰态度如此坚决,姚惜水都深感意外,想劝却又无从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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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的七月注定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月份。
先是金陵颁传新帝及两宫太后诏书,斥吕轻侠等宫婢勾结异族刺杀延佑帝,宫变失败又挟劫太后、二皇子奔逃襄城,诏大楚州县臣民群起而攻之。
而紧接着太后王婵儿在襄城依葫芦画丁瓢,传诏江淮称沈漾、杨致堂刺杀延佑谋变,于襄城册立二皇子杨林为襄王,置荆襄行尚书省,以年纪五岁的襄王杨林兼领行尚书令;任使吕轻侠任行尚书省司左丞,掌尚书台谕令文牍等事,并置宣慰使,柴建领之,执掌荆襄军政防务;置转运使,周元领之,治荆襄诸州粮食赋税转输之事;置按察使,陈德领之,掌刑名监察之事。
襄城的太后手诏,还特地抄送到棠邑在窖山峡的南岸大营,而所谓的“太后手诏”在棠邑众人眼里,最大的作用也只是拿来印证军情参谋司从襄北斥候搜集的情报正确与否。
“李知诰这是将挑子扔给吕轻侠、柴建他们,自己躲到梁州耕地去了?”
南岸大营的中军牙帐之中,冯缭手执襄城着人颁传而来的太后手诏,犹带有一丝不确定的问道。
“也不奇怪,”韩谦盘着腿,随意的坐在主案之后,摸着有两天没刮的胡茬子,说道,“李知诰留在襄城,是能主持襄城军政,但处处受吕轻侠的制肘,并不得痛快,也未必能很好的掌控柴建、周数二人,还不如将挑子扔给吕轻侠,他去经营梁州——等到吕轻侠、柴建、周数、周元他们守不住郢随邓襄等,不得不再仓皇撤到梁州之时,他才有可能彻底压制住吕轻侠、柴建、周数、周元他们的声音,叫所有的兵马都照他的意志进行整编。”
“说到底李知诰还是受制于吕轻侠,要不然还真是个麻烦啊。”冯缭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