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年没敢擅作主张,还是先派人五百里加急赶往岳阳,跟黄化通报这事,四天后黄化的回复便传了回来——从金陵到岳阳有陆路驿道相接,每隔三十里便有驿铺,传信到底方便些——要周启年以私人的名义到周元府上拜访,看吕轻侠这些人到底什么意图。
周元、周数兄弟二人,发迹之初皆是信昌侯府家将,后随龙雀军的崛起而渐受重用。大楚水师覆灭后,明面上看也是他们兄弟二人果断的掉转旗帜,奉太后手诏行事,成为太后一党,保住权势,此时一人乃是左武卫军都指挥使,一人乃是工部侍郎,在朝中也可以说是权高位重了。
他们兄弟二人府邸,与李知诰在金陵的府邸相挨着,高墙大院,与其说奢阔,不如说是更像一座坚固的城垒,罕见京里谁家府邸的院墙,会用条石垒砌。
周元说是文臣,但周启年赶过来拜见,登堂入室看周家宅邸之中带刀护卫却是随处可见,叫他眉头直皱。
周启年还是下意识反感周元这种满心阴党宫闱以呈权欲的人物。
周元这两天就等着周启年登门,将其人迎入雅室,款以上佳清茗,直截了当的进入主题,说道:“当下之情势,太后也不敢轻令柴建率左神武军进攻武关,但韩谦居心叵测实在可恨,想必周先生也绝不愿看到其志得逞吧?”
“却不知周大人有什么善策应对?”周启年端起茶盏,打量着室里的布置,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半年来,朝野都主张扩编侍卫亲军,但多方牵制之下,事竟难成,周先生不觉得可惜吗?”周元问道。
“虽说可惜,但似乎并非我与周大人私下商议,就能管用的。”周启年说道。
侍卫亲军扩编这事拖到这时没有实际性的进展,无非是各家都想着争新扩编出的侍卫亲军的统领权——慈寿宫那边一直力荐李秀出任都指挥使,这是黄家也不能接受的条件。
周启年一时想不明白周元重提此事的用意,跟韩谦劫持温氏族人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周先生为何觉得我们便商议不出一个结果来?”周元笑盈盈问道。
周启年心思一动,问道:“怎么说?”
“江阴侯熟读兵书,在侍卫亲军任职,治军严谨素得朝臣称赞,他若统领新编侍卫亲军出征关中,我想朝廷内外,便能少许多争议。”周元说道。
周启年不得不承认周元所说是一个极令人心动的建议。
韩谦既然暗中控制温氏族人,那襄北军主力就不敢轻易妄动,需要全力戒备韩谦暗藏别的什么异心,但太后一系似乎又铁了心要与蜀军联手进攻关中,那从新组建一支兵马,由当今皇后的哥哥、江阴侯黄虑统率进攻武关,里里外外的阻力自然就会少许多——扩编侍卫亲军目前差不多是除淮东、棠邑之外诸多势力共同追求的一个目标。
这事关键还是看黄家的态度。
家主黄化目前是湖南宣慰使,郑晖在邵衡出兵清巢永州叛军,离不开湖南宣慰使司的大力支持,倘若
这时候是黄虑率部进攻武关,郑氏自然就不会再强烈反对。
而黄虑作为当年皇后的亲哥哥,他在郭亮、张潮二人之后出任新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至少在当前的情况下,谁都不会怀疑黄家会对朝廷存有什么异心。
就延佑帝而言,此时也不可能对黄家存有什么戒心。
即便将来有外戚坐大、难以节衡的担忧,但那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至少眼下黄虑是一个更为众人接受的人选。
见周启年陷入沉思,周元又说道:“当然了,进攻关中的时机不等人,新的侍卫亲军也不可能直接从诸营军府征调新卒编训,但可以直接从左右侍卫亲军以及诸部禁军各抽调一部兵马编入新军——而左右侍卫亲军以及诸部禁军因此产生的缺额,则可以从屯营军府征调新卒补充完整,周先生以为如此安排可好?”
当年组建侍卫亲军时,将卒都是从诸部兵马抽调精锐,并将其家小迁并京畿附近的屯营军府之中安置;而当初湖州兵将卒征入侍卫亲军为兵户者最多。
如此新编一部侍卫亲军,当中有大量湖州籍的老卒,黄虑统御起来,也会得心应手;而黄家也不缺少能辅佐黄虑治兵打仗的武将佐吏。
这样的条件,周启年也知道黄家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就这些?”周启年盯着周元问道。
“李秀乃郡王之后,陛下都称赞他有名将气象,我想李秀出任副都指挥使或军司马辅佐江阴侯,应该是够格的;这样也方便我们给临晋侯,给对大楚忠心耿耿的郡王爷在天之灵一个交待。”周元说道。
周启年有些犹豫。
说实话,朝堂之中,对李普非议者极多,但李遇当年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又在权势极盛之时交出兵权、甘愿归隐田园,绝大多数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要不是李秀率郡王府的家将再次出山,跟李普及太后一系走得太近,他出任新编侍卫亲军的都指挥使,都不会有什么阻力。
现在人家退而求其次,仅仅是要求出任副都指挥使,多少显得有些委屈求全了。
而从现实的角度去考虑,即便楚军从均州进攻武关,相对于蜀军从梁州进攻关中,只能算是偏军,但用兵历来都是凶险事,新编的侍卫亲军有李秀这样的优秀将领加入,怎么都不能算是坏事。
见周元没有别的条件提出,周启年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
…………
周元送周启年离开府邸,走回到宅邸东北角的一栋小院,却见姚惜水与春十三娘坐在月色之下,看着凉亭旁花蕊掉了一地的桂花树出神。
看到周元走过来,姚惜水问道:“都跟周启年说明白了?”
“……”周元将刚才跟周启年会面时的情形,如实相告。
姚惜水颇为不确定的问周元:“黄化会同意我们的建议?”
辰州之事,姚惜水受到的打击颇重,现在很多事情都显得犹豫、不确定。
“信王桀骜不驯、韩谦又暴露出这么大的野心,换作我
是黄化,也会千方百计的重掌兵权,以防将来形势有变,”周元说道,“即便黄化不同意,江东世家宗阀对韩谦的畏惧渐深,他们会同意黄化放弃这么一个重新掌握近卫兵权的机会?”
黄化为人老练圆滑,但他始终是江东世家宗阀的代表,他必然要考虑到江东世家宗阀的利益。
虽然金陵事变后期,江东世家宗阀没有跟韩谦起剧烈冲突,赤山军没有真正攻入江东境内,但不意味着江东世家宗阀对在棠邑、叙州推行新政的韩谦就没有警惕。
而目前各方势力都直接掌握精锐兵马,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大楚内部也极不稳定,周元他们都担心值梁军四分五裂、无力对大楚进行牵制之际,韩谦有可能率先发动内战,他并不觉得得此时的江东世家宗阀就能睡踏实了。
而由黄虑统领新编的侍卫亲军,并由新编侍卫亲军主要负责协同蜀军进攻关中,周元也以为这是阻力最小的。
即便是沈漾、杨恩等人,也不大可能会再强烈反对。
想到这里,周元又轻叹一口气,说道:“现在真正令人头痛的,还是棠邑啊!”
听周元如此说,姚惜水俏嫩的美脸,顿时又如乌云笼罩般阴沉下来,当然,这一刻她内心更多的还是无力感。
她们谋划这么多、这么周密,却时时处处都受制于棠邑,每次都能叫棠邑占得大便宜,以致他们不得不跟其他势力妥协、进行交易,才不至于叫形势彻底对他们不利,换作谁的心里会舒坦?
“对了,徐靖昨日传信过来,说王樘三天前到罗山商议两军在北线的分摊防御之事,到罗山城下观察敌军动向,王樘说要代韩谦将一封劝降书射入城中。初时徐靖他们看到确是韩谦的劝降手书,也没有十分在意,但王樘开弓射箭时,似附有其他书信,那时候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起了争执,最后还是不便将人扣留下来,将王樘放回潢川了。”周元又想到一件事,跟姚惜水、春十三娘说道。
听到这事,姚惜水都禁不住眼角抽搐似的跳动了好几下。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真要将王樘扣押下来,无疑也是给韩谦往潢川一线直接增兵干涉罗山战局的借口,但想到韩谦竟然指使人当着襄北军诸将的面,公然将极可能是温暮桥所写的密信达入城中,一时间也是气难平。
“温博不会真相信韩谦会放他温家父子一把吧?”春十三娘疑惑的问道,“即便接受招降,他也不应该更倾向棠邑军才对啊!而他想温氏族人无恙,即便不更有求于我们,也应该保持中立才对啊。照我看,应无需理会韩谦的虚张声势,左神武军应照原计划进攻武关……”
“关键不知道韩谦用什么手段,说服温暮桥及温氏族人乖乖配合他们逃离徐州,现在各方面形势微妙,凡事还是小心为好,用黄虑统领新军,也并无坏处。”周元说道。
这些年来,他们对叙州、棠邑用谋,都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周元哪里还有春十三娘这般的自信,完全说不理会棠邑的动机跟谋计而自行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