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闹得多不愉快,既然将人请上岸,夜宴还是要办。
韩谦与父亲也在宅子里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才推托赴任路途遥远,不能耽搁太久,用过午宴之后便告辞离开。
韩道铭、韩道昌心思叵测,坚持要送韩道勋父子到水营坞港扬帆启航。
骑马出刺史府,韩谦在街头勒马停下来,似靴子里有石子硌脚,依着临街的墙角脱下靴子,靴口往下晃荡了几下,才又重新穿上靴子翻身上马。
等登上船,几名船工将有些破烂的席帆拉起来,韩道勋才看到韩谦从怀里掏出一枚蜡丸,搓开竟然是有一张纸条藏在其中,这才省得韩谦出老大的刺史府后当街下马,原来是有人将这枚蜡丸提前藏在那处墙角里,做好记号等韩谦去取。
“你什么时候在池州安排了人?”韩道勋问道。
“门下省在吏部奏疏上用印,我就让郭奴儿、林宗靖等家兵子弟先行西进,一路打探风土人情,也指望能打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给我们打发时间,”韩谦说道,“我就想着大伯应该没那么容易放我们过去,特地让他们多盯着些池州,看这几天会有什么人进出!”
“池州有什么异常?”韩道勋好奇的问道。
用间篇注疏,是韩道勋与韩谦一起所编著,也知道韩谦用间的原则是明暗两条线交替,目前他们船行江中,目标很明确,算是明线;赵无忌、郭奴儿等人率左司斥候先行出发,则是暗线。
暗线潜伏在暗中,需要耐得住寂寞,要不是获得关键的信息,不应该主动跟他们联系。
“大伯、二伯还能想着用这种笨办法,想离间我们跟三皇子的关系,但不意味着大伯府上就没有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啊,”韩谦撇嘴笑问道,“爹爹有兴趣知道是谁昨夜暗中跟赵明廷手下的人马联系吗?”
“唉”韩道勋没有问韩谦提前潜伏过来的左司斥候昨夜到底发现什么,抬头见江堤上的老大、老二已经在众人簇拥下折返城,他也只是轻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即便是枢密院职方司所辖的精锐斥候、密间,人数都不会太多,更不要说韩谦才负责筹建不足一个月的秘曹左司了。
韩谦最大限度将可用人手都调出来,也就四五十人而已。
离开金陵后,天高山深、岭远林密,双方有限的人手都潜伏在暗处,想要找出对方的蛛丝马迹,是极其困难的;他们甚至都不能确认赵明廷那边到底有没有派人意图对他不利。
无论是韩端,还是韩钧昨夜受不住韩谦的挑衅,出城跟赵明廷手下的人联系,都不是韩道勋愿意看到的,但这也证明了赵明廷确实派出人手,要对他不利。
池州城江段修有江堤,除此之外,江水漫涨,将两边的浅滩淤洲淹没,船贴着江南岸扬帆西进。
这时候风向转变,大风从西南方向吹灌而来,老船匠季福熟悉的指挥船工,调整船身及席帆的角度,使船身折往西南,席帆与风向形成锐角而行。
这也就是所谓的“八面受风、跄风而行”,赵庭儿、晴云等女娃子看得大呼奇怪,没想到逆风还能行船。
季福之子季希尧得意的笑道:“这还是斜逆风,遇正逆风,我爹爹还能使船逆行。”
韩谦坐在甲板上,赤脚轻叩着船舷,他没有去想韩钧深夜去见赵明廷手下都头季昆的事情。
季昆非常警觉,郭奴儿看到他与韩钧见过面后,很快就又失去他的行踪,但这也确认安宁宫那边确定不希望他父亲顺利到叙州赴任。
郭奴儿他们目前能肯定的是,池州城内,并没有多少赵明廷派出的人马,而从池州往东,长江比较平直,也没有看到有可疑的船舶滞留江面上,赵明廷那边似乎也清楚韩道铭再看不顺眼这边,也不会纵容他们在池州境内下手。
在郭奴儿他们进一步掌握季昆等人行踪之前,韩谦也只能坐观其变,他这时候是被其他事情吸引住心思。
逆风而行的道理似乎不能理解,韩谦也知道当世很早之前就掌握逆风行船的技术。
他注意此时斜逆风而行,船体即便调整角度后,风也是从他们的斜前方倒灌过来,船体有发生明显的侧移。
这显然是船底部扁平,不能抵消掉大部分侧向力所致。
也由于船体不断的偏移,季福要就需要指挥船工,不断调整风帆、尾舵,将船体校正过来,这自然要浪费一部分时间,但实际上韩谦发现侧逆风行船的速度,并不稍慢。
这不是意味着,要是能省掉一些侧移校正的时间,侧逆风行向的速度,实际上要比顺风行船,还要快出一大截?
这点就叫韩谦困惑,这就跟他融合的一部分梦境记忆,显然是有冲突的。
侧斜风行船,怎么可能比顺风行船,速度快这么多?
难道帆船往前行进,并不全是风帆受风力推动,带着船体前移?
是梦境知识有误,还是他对梦境知识的融合不够深入?
这也不奇怪。
梦境中人翟辛平擅长金融、文史,理工科的底子就有些薄弱了。
千年之后所造的帆船借风力,最快能达到日行千里的速度,而他们这次在开阔的江面上航行,平均算下来,日夜兼程也只能达到日行两百里的样子,速度相差四五倍,韩谦知道这显然不是用简单的力学知识能解释透的。
当然了,韩谦即便也不知所以然,但知其然,也能想出办法大幅提高新式帆船的速度。
他禁不住想,不要奢望日行千里了,倘若他父亲在叙州真能造出日行五六百里的快速帆船,叙州船到金陵的行程,也能从一个多月,缩减到十日左右。
要是摸清水情之后,日夜兼行,行程还将大幅缩减,这个效率将能一下子提高四五倍。从商贸运输角度来看,这里面的优势,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虽然造出新型的快速度船,需要极长的时间,但韩谦细思,传统的帆船不是不能加以改造。
“你在想安宁宫派出密间的事情?”韩道勋穿过船舱,坐过来问道,“你准备亲自上岸去?”
要是郭奴儿他们摸到赵明廷所派人马的行踪,韩谦自然是要亲自上岸去破局,但现在并不急于一时,他要等郭奴儿他们给出进一步的信号再说。
韩谦摇摇头说道:“我在想,即便不造新船,我们脚下这艘船,也是可以进行改造的。爹爹,你有没有发现斜逆风行船,实际速度提高极多,只是因为船身不断被侧风推着横移,需要不断调整船的方向,耽搁了不少时间,才没有显出快来?”
“嗯!”韩道勋这几天被韩谦带着,对所乘之船的思考很多,点点头表示他也注意到这点,说道,“我也觉得甚是困惑呢,怎么就侧风船速会提高这么多,刚去船尾找季福想这事,他也不知道所以然。”
侧风加速的道理,韩谦也想不透,这显然不是当世人能够搞明白的,岔开这个,说道:“不去管侧风提速的事情,孩儿心里在想,要是船底加钉挡水厚板,风力推动船侧移之时,厚板借水流之力抵之,船身应该能变得更稳定,缩减调整船身的时间,实际行速是不是能变得快上许多。”
韩道勋思虑片晌,也觉得韩谦所言颇有道理,笑道:“这点到叙州之后,就可以立即加以改造,进行验证。”
“也许不需要到叙州,便能验证。”韩谦笑道。
“怎么验证?”韩道勋心思也是敏捷,刚问出口,便也意识到有一种办法可以验证韩谦所说可不可行,“你这个想法的根本,就是要从侧向阻挠水流以稳船体,我们现在没办法将船翻过来在底部加装挡水板,但可以在船两侧加板子插入水中?”
“我也是这么想。我将季家父子喊过来,看可不可商量出办法立即实施。”韩谦早就变成行动派,站起身,隔着齐脖子高的低矮舱室,叫船尾的季福、季希尧父子过来。
季福听韩谦说过道理,思虑了许久,还是他儿子季希尧暗中拉他衣襟,才勉强说道:“这似乎可以一试。”
当然了,季福内心觉得韩谦纯粹是在胡搞,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要是能改,前辈造船人里绝不乏聪颖之天才,不早就改了?
不过,季福知道儿子暗中拉他衣襟,是提醒他眼前这个少主真不好惹,心里又想叫他这么折腾,也出不了大的岔子,便勉强同意一试。
底舱就有大量修补帆船的材料,以防船在途中破损。
在船头腾出地方,韩谦指挥人用两只旧舵拼接厚板加阔,从船舷两侧插入水中固定,折腾到斜阳铺江时才完工,但这时候继续侧逆风行船,船体果然稳定许多。
而省去船体侧移校正的时间,季福作为经验老道的船工、大匠,能准确估算船速少说提高了四成。
“少主这主意真是妙呢,老季断断没有想到这法子竟然如此可行。”季福嘴里直赞的说道,没想到简单的将两只旧舵拼接厚板插入水中,效果竟然这么明显,不仅速度提上来,船体不摇晃,船中人也舒坦许多,而船工不再需要频繁的调整船身,也省力极多。
“我除了会杀人,脑子似乎也不蠢。”韩谦微微一笑。
季福、季希尧父子惶然不敢接话。
韩谦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一抹浅月已经出现在东边的天空,注定今夜星月满天,跟季福说道:“你们尽可能借侧风行帆,我们夜里不歇,看明天午前能不能进入江州境内。”
见季福征询的看过来,韩道勋也点点头,让季福照办就是,他知道韩谦的心思。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怎么看到江两岸有可疑人物盯着,这意味着赵明廷派出的人马,并不是特别的多也不可能特别的多同时也防备被人看出行踪,再次被当成敌间给伏杀了。
赵明廷派出的人马,很可能是依照他们的船速,大致的估算他们抵达江州、鄂州、岳州等地的时间,然后有人在固定的地点盯住他们。
他们要是能大幅加快行速,就有可能打乱赵明廷所派人手的部署跟节奏,就将使他们露出更多的破绽,叫秘曹左司的斥候、探子捕捉住,从而抓住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