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正泰一行翻过一道山岭,还剩最后一道山岭,突然山里很远的地方传来尖锐、细长的苗笛的声音,这种声音此起彼伏,做向导的苗人突然转过身来,大声问道:“你们到底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看病的呀。”席正泰还是一脸温和的对他说,但是在场的人已经怒目圆睁,纷纷拿出武器,四下观瞧,防止偷袭。
“您们人人都拿着刀剑,你们不是来找仙姑看病的。”那个苗人向导边说边退,转身就跑,同时吹响了自己身上的苗笛。
水二嫂早忍不住了,她那根拐杖一甩,早有一只搜魂钉打入了那个苗人向导的后心。
席正泰看着倒地的苗人向导,叹了口气:“水大当家的,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能少杀一个无辜就少杀一个,也算是给后辈们积点阴德吧。”显然席正泰对水二嫂随便杀人有些不满。
水二嫂脸色一冷,随即又和颜道:“谢老哥提醒,确实是我太着急了。我也是怕他走露了风声。”
“怕是风声早就走了。”席正泰也叹道。
随着苗人向导倒地前的一声苗笛,附近的山林里也传来了苗笛的呼应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远。
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蒲大川道:“老哥,此地不宜久留,管不了那么多了,直奔正点子!”
大家一点头,席正泰道:“走!”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每个人一生都大小百场以上争斗,对这种场面自是不惧,他们非常清楚苗人的个性,能不惹就不惹,他们只想找自己的仇家报仇。他们这次出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也不能没见到正点子就死吧。
刚才的向导已经告诉了大致的方向,他们便不再犹豫,快速向岭上驰去。
一上岭顶,出现了数道岔路,众人便一时没了方向。苗岭之地,气候温湿,山上山下都长满了树,葱葱茏茏,遮天蔽日,远处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文大娘拧身一跃,飘身上了一棵大树。在这几个人中,虽都是江湖一流高手,但以文大娘的轻功最好,她的闺名林沐卉,自从嫁给了文谦,以文家当时的声名影响,江湖人就以文大娘称之,反而她的闺名就很少有人叫了。她年轻时就以一身轻身功夫闯荡天下,身形不但飘忽不定,移动迅速,而且非常好看,所以江湖素有“飘身娘子”之称,以她的功夫,攻击力虽不是最强,但很多次能幸免于难也仰仗着这身功夫。当下身法一施,果然飘逸隽秀之气不减当年。
树上的视野果然开阔很多,远处的黄金洞、金崖河一目了然。
“就在那边。”文大娘一指右前方。
就在这时,一支箭“嗖”的一声射向树上的文大娘,大家一声惊呼“小心”,好个飘身娘子,一拍树身,借力身子即刻向后倒去,那只箭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她在空中一个飘亮的翻转,稳稳地站在地上。
要不是情势危急,肯定会有人叫出好来。
席正泰大手一挥:“走!”
可是他们现在要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一时间,从周边树林里射出无数的箭,这些箭不是射向人的,但也不是随便乱射,而是射向他们周边及前面的必经之所,但这些箭上都带着已经点着的东西,冒着浓烟,周围的道路、树林迅速被烟雾笼罩。
“烟瘴!把嘴捂起来,小心有毒!”不愧为老江湖,席正泰大喊一声。
看来他们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各人迅速拿出防毒之物系在头上,把口鼻捂住。
“往前冲!”又是席正泰一声呼喊,并迅速移动身位。
众人听后,都竖起耳朵迅速向刚才文大娘指的方向移动,谁也不吭一声,脚步声都很轻。大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声息都可能使自己成为袭击的目标。
天气很好,小山坡上采药的姑娘们依然莺歌燕舞。
碧瑶站在山坡上,阳光斜斜的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美丽的脸庞,她穿着一件苗族姑娘特有的服饰,只是和盛装的苗族姑娘相比,配饰少了很多。看着这群比她小三四岁到五六岁的小师妹,她也有说不出的开心。
她是当地土司老爷的女儿,识得一些字,也去见过外面的一些世界,在家里也是喜欢玩剑弄刀,到处惹祸,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后来土司老爷觉的黄金洞的仙姑是位世外高人,如若能让仙姑收她为徒,一是可以管教她,也可以跟这位高人学得一些东西。当土司老爷派人去跟罗小星说的时候,没成想她就答应了,高兴得土司老爷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带着十匹马驮着东西,把碧瑶送了过来。碧瑶当然也高兴的不得了,她也是对罗小星仰慕已久,因为当地百姓早把她传成了一位神仙,就连他老爹土司老爷也称她为仙姑。
碧瑶来的时候只有一位师兄段五郎,粗粗壮壮的,除了跟师父学武学药,就是干活,也不怎么理她这个师妹。以前她不叫这个名字,碧瑶是来了之后师父起的,至此,她才知道她们还有个大师姐叫碧瑛,这个大师姐好像出了什么事,师父也不愿多提她。
自从碧瑶来了之后,罗小星倒是突然想通了,她可以多收一些徒弟,自己的艺业可以有人传承,很多事也可以代替自己去做。她一有这种想法,很多大户人家都争相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但罗小星对此很严苛,只收女子,根骨、体质、悟性差的不收,不光是别人求上门的,就算自己外出看到好的苗子,只要人家愿意,她也就带了回来。即使这样,加上碧瑶,到现在也只收了七个女徒,但这些女孩子冰雪聪明,学得很快。
碧瑶已经跟师父学艺十多年,除了毒学、药学和医学,那套刀中带剑、剑中夹刀的剑法也练得出神入化,有了一定的火候。她问过师父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师父只告诉她这是柳叶刀法和流云剑法合创的,没有名字,她就对师父说,那我们就叫它“柳云剑法”怎么样,罗小星笑笑,不置可否,这套剑法就被叫做柳云剑法了。
二师兄一去不归之后,师父一直闷闷不乐,碧瑶也是看着心疼,但有些事她也只能看着,不能问。平时多数时候都是她带着众师妹采药、练武,这回师父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她还真是有点想她了。
“三师姐,你快过来,你看灵儿挖到什么啦。”老四碧曼大喊道。
碧瑶赶紧过去,看到老五碧灵正在挖一株硕大的三七,这一看就是一株长了很多年的老三七,那可是块宝啊。
“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呢。”老六碧玉道。
“你们快看,他像个什么?”老八碧翠道。
碧灵一挖出来众姐妹就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我看这像个娃娃,你们看有头有胳膊有腿,这头上还有眉有眼呢。”碧曼看了半天说道,还边说边比活,连碧瑶都觉得有点像。
“什么像个娃娃呀,”碧灵推了碧曼一把:“娃娃哪有那么多胳膊呀,我看你是想娃娃了吧,赶紧给我们找个姐夫生一个吧,哈哈!”说完就跑。
“是啊!”“生一个吧!”“哈哈哈哈!”众姐妹一通大笑。
“死灵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碧曼羞得的满脸通红,追着去抓碧灵。
“三师姐,你快管管呀,哈哈哈!”碧灵边笑边躲到碧瑶身后。
“好啦,别闹了。”碧瑶拦住碧曼,笑着道。
正在这时,远处山林之中传来苗笛的报警之声,众人循声望去,苗笛的声音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清晰,山林之中呼应的也越来越多,不一会,另一方向也传来苗笛的报警之声,并迅速有人呼应。
碧瑶一听,脸色陡变:“有强敌入侵,我们快去帮忙。”苗家的儿女对苗笛有着特殊的敏感。
众位姐妹立即聚在一起,看着碧瑶,她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因为这些小姑娘都在苗区长大,基本上没有过对阵经验。
“碧曼、碧菡,你们俩去西边,碧灵、碧玉,你们俩去东边,碧翠、碧蓉,跟我回洞。”碧瑶知道众师妹都看着自己,首先自己不能慌,分配完毕,她又叮咛道:“不要与对方缠斗,尽可能用我们的长处,如有不敌,立即退回洞里。”
“是!”众师妹答应着,放下手里的药筐药锄,抽出兵刃,疾驰而去。
离黑木坨越近,邢玉娘的心情就越复杂,算算离开这里都有二十六七年了,走的时候,自己还不满十八,现在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她们一行四人,俞承泽和邢玉娘在前面走,田英和霜儿跟在后面。本来邢玉娘是不想让他们跟过来的,她怕万一罗小星发怒要置她于死地,未免会殃及池鱼。但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两人跟着一起走了,一是这两人已成惊弓之鸟,不跟着他们连觉都睡不着,二是俞承泽分析,罗小星现在连展翔都能救,说明她还念有香火之情,对昔日的爱徒最多重责一番,不至于下狠手。其实邢玉娘也知道,这次相公一定要和她一起来黑木坨,那就是来和她一起承担的,有他在,她就什么也无所谓了。
但她也知道,师父从小把她养大,虽未必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但也算是无微不至了。师父的话不多,教她东西也很严格,自从五六岁的时候自己贪玩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去,被她狠狠的打了一顿之后,师父对她讲任何东西都是一遍,不管是学东西还是做事情,她都逼着自己一定要记清楚。
她感到师父一生苦楚,无人可说,自己不能为她分担也就罢了,再也不能给她再添烦心事了。所以她总是很乖,学东西总是很快,哪怕是在半夜偷偷练也练不好时哭鼻子也罢,或是师父心情不好时拿她出气,打她骂她也罢,她从不生师父的气。直到有一天,师父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她去办,她几乎兴奋的发抖,她感觉到,只要师父高兴,让她干什么她都会去,哪怕是要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
她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她也因此义无反顾的走向毁灭。但世事弄人,她没有死,她活了下来,她还发生了很多改变,她现在知道,这个改变没有错。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依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现在走的这条路,但师父她知道吗?
近三十年没见,她一定是老了很多,想想她都感到心疼,这次她要是不想原谅她,要杀要剐,她一定满足她的心愿,她觉得师父的苦太多,而她自己的幸福太多,她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唉!”邢玉娘一声长长的叹息。
俞承泽轻轻地拍拍她,他太知道来到这里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多年的压抑,可能就会在这一天释放,这犹如火山喷发前的大地,心里已经是滚烫滚烫的。他也暗暗的下决心,一边是受了很多年苦楚的一个老人,一边是自己的爱妻,就是拼上自己,也不要让这两个人再受伤害。
“再往前面就到了,也就小半个时辰。”邢玉娘整理了一下情绪,指着前面说。
“你还记得这里的路?”俞承泽很轻松的笑着问。
“小时候我经常会跑出去采药,去的远的要比这里远多了,所以我这里很熟。”邢玉娘也笑着回应着,好像就是回娘家一样,好像什么危险也不会发生。
“那你就没有迷过路?”俞承泽道。
“怎么没有,”邢玉娘道:“有一回采药,一直找啊找,越走远越远,等发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在山林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怎么办?”俞承泽倒是有些替她着急。
“那时我急得大哭,又怕又饿,不知怎么办好。”邢玉娘道。
“那你快说,后来到底怎么办了?”俞承泽愈发急了。
邢玉娘“扑哧”一声乐了,但在笑的时候眼里已经充满了泪花:“是师父把我找回去的。”
“她这回没打你?”俞承泽还在问。
邢玉娘拭着眼角的泪花摇摇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声来。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短促的苗笛声,越来越多,不同方向上都有。
邢玉娘脸色大变:“有人来偷袭。”
俞承泽一下子警觉起来,防止周围发生意外。
邢玉娘瞬间大变,她不再是俞承泽身边温文尔雅的娘子,她面色冷静,迅速拿出四朵很亮眼的黄色小花,给自己和霜儿头上别了一朵,给俞承泽和田英每人肩头别了一朵。邢玉娘没有解释,俞承泽也没有问,他想妻子既然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因为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了。
邢玉娘拿出一直套在脖子上的一只小小的苗笛,迅速吹响,一长两短,路边的树丛里即刻跳出一个苗人来,看到邢玉娘,右手抚胸,弯腰行礼。
邢玉娘叽哩呜噜的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个苗人连连点头,转身对田英和霜儿招手。
“你们两个别怕,跟他走,他会保护你们,到时我回来接你们。”邢玉娘对田英他们俩道。
这两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也只好乖乖地跟着那个苗人进了树丛。
“相公,对手从两面袭来,我们从两面去帮忙,你去放烟瘴的那个方向,我去另外一个方向。”在这里,她不再征求相公的意见,而是直接告诉相公怎么做。
“好!”俞承泽很相信玉娘的判断。
“不管任何情况,最后我们都在洞口会合。”邢玉娘的眼神,一下子又把她拉回那个可以把天捅破的江湖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