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小君候,陷阵死士探报,七日前,曹仁亲兵统领带数十人,押送大量金银,秘密绕道北上……”
高顺小声对吕晨汇报,吕晨闭目聆听,偶尔追问两句。小喵听不懂,在一旁默默磨着陶碗里的粉末,偶尔偷偷把鼻涕擦到这个黄脸的老头子身上,她自己穿的新衣服,当然不能弄脏了。
一刻钟之后,高顺面带喜色离去。
吕展这才靠过来,驾车跟上队伍前行,吕晨搂着小喵坐在板车上胡言乱语:“明晚定然月黑风高啊,毕竟是杀人夜,三国嘛,就要热血一点,激情自然要人血来点燃。可是,我为什么心里总是毛毛的呢?又不是我亲手杀人,怕个什么呀,哎……”
黄昏,陈宫带着数车泥土归来,另有牛七头,吕晨所部夜宿平丘之北。
营中大帐,灯火通明,吕晨升帐议兵。
如今,吕布帐下的三位核心人员已经聚齐,分别是高顺、张辽、陈宫。高顺张辽二人是吕布南征北战十余年的左膀右臂,从杀并州丁原到斩西凉董卓,这二人一直随吕布冲锋陷阵,不离不弃。陈宫更是在吕布落魄之际前来献策,让吕布奇袭兖州。曹性一直不在吕布的权力核心中,一则他跟随吕布时间不长,资历不显,再则他的军事能力不太靠谱,之所以为吕布重用,是因为他忠心。数月前,吕布帐下郝萌叛变,曹性是郝萌帐下校尉,第二****就宰了郝萌,带兵复归吕布,这才受到吕布赏识。
吕布若真是贪鄙寡恩反复无常的小人,能让张辽、高顺、陈宫、张邈、曹性这样的忠贞之士死心塌地的追随?
就吕晨幼年的记忆来看(傻掉的那几年记忆很少,也不深刻),吕布绝非好人,但也不是残暴无脑之人,恰恰相反,吕布早年做过文官,虽然只是军队中的主簿,但也算半个文官。所以,吕布或许是莽夫,却并非不通文墨的村夫。
下邳一战,吕布根基荡然无存,数万兵马土崩瓦解。而幸运的是,有吕晨在,总算保住了两部精锐骑兵和这三个核心人物,所以,今日齐聚一堂,吕晨心中也不无感慨。
吕晨坐于上首,陈宫张辽分坐左右,其后是高顺曹性,郭嘉也被吕晨邀请来坐于最下首,吕绮和小喵都被吕晨赶走,只留下吕展在帐中伺候。当吕晨宣布今日商议出兵对付曹仁之后,遵照惯例,最先发言的是陈宫。
陈宫黑着脸,问道:“小君候。宫以为,此时不宜贸然与曹军交恶。一则我方兵少粮弱,战之必败;二则君候尚在下邳,为君候安危计,我等不可激怒曹操;三则我方与曹操以达成和议,我等去往河内即可以奉孝先生换回君候,何必徒劳再战?”
张辽也有些犹豫:“辽也以为,曹子孝这一路和善,未有恶意,我方不可行不义之举。”
曹性听了陈宫和张辽的话,哼哼了两声,没说话,被张辽瞪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了。张辽是吕布帐下最具威望之人,哪怕他年纪比曹性高顺都小,但连众将都很敬重他。
张辽看了看高顺,道:“孝恭为何不言?莫不是也赞同小君候这冒险之举?”
高顺微微一笑:“文远勿急,且听小君候细细道来这其中险恶,再做定夺不迟。”
张辽微微皱眉,很明显高顺知道些什么,陈宫也是狐疑地盯住了曹性和高顺这两个知**。
吕晨却说:“六日前,奉孝先生曾让曹仁送信,想必诸位知晓此事吧?我等待奉孝先生如上宾,却也改变不了他是我军俘虏的事实,当然不会允许他给曹操写信。那是我和曹操签订的密约,前日,晨收到了曹操的亲笔回信,他认同了这份密约。关于密约的事情,瞒了诸位许久,晨深表歉意。现在,请奉孝先生说一说密约的内容吧。”
陈宫张辽等人皆是惊讶,不是要跟曹仁打仗吗?怎么又跟曹操签订密约了?有了密约还能打起来?陈宫张辽面带喜色,心想,不管那份密约让己方付出多大代价,只要小君候遵照密约不在这时攻击曹仁,激怒曹操就好。
高顺曹性这两个主战派却眉头微皱,看向了郭嘉,高顺想打,是为了正陷阵之名,曹性想打纯粹是因为知道小君候想打。
郭嘉面带微笑,神色从容,道:“密约很简单。首先,司空如约治好温候,并遣人至河内交换。其次,任命吕布为五原太守,张辽为雁门太守,吕晨为定襄太守。”
嘶——
大帐中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三个太守之衔当然不足以让这些饱经风浪的人惊讶,惊讶的无非三点:一,曹操为何如此慷慨。二,五原定襄都在鲜卑和南匈奴之手,如何夺回?三,雁门郡乃是袁绍地盘。
郭嘉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送回温候之时,司空将归还陷阵营将士所有铠甲战刀,赠送温候三千精良战马,马鞍三千具,弓弩八百具,长朔一千,刀盾三百副,粮草若干。”
陈宫张辽呆住了,不可思议地望向吕晨。高顺眼睛喷火,听见陷阵营的铠甲战刀,他的拳头捏得咔咔响。曹性乐呵呵傻笑,心说,曹操是个瓜怂。
曹操当然不是瓜怂,郭嘉最后说出了曹操这边的要求:“诸多优厚待遇,只求小君候领军北上之时,能迅速占据五原定襄雁门三郡,并且,出兵救援易京被围的公孙瓒,力拒袁绍大军。当然,司空也将亲自领军进驻白马,威胁邺城,逼袁绍从易京退兵。如此,既可阻袁绍一统河北,又可绝袁绍图你等之心。”
幽州远比雁门定襄等地富饶,袁绍如果没有拿下公孙瓒,定然不会先朝吕布下手,所以,对于吕晨等人来说,救援公孙瓒也等同于帮助自己站稳脚跟。到时候,外图鲜卑匈奴收复五原定襄,内与公孙瓒曹操联合抗击袁绍,算是上策。
“此密约甚好!曹操之劲敌是袁绍,我等北上之后也与袁绍形同死敌,能联合自然是好的。”陈宫沉吟道,“既如此,为何伯朝又打算在明日兴兵伐曹仁?岂不是自毁盟约吗?”
郭嘉微微摇头,坐下,不再说话。
吕晨道:“公台叔父且听晨一言,那曹仁当日被晨挂于旗杆之上,子孙根都被冻成了冰棍,试问,他能不对我有恨?”
陈宫说:“恨是私仇,子孝焉能不知轻重?况且,一路上,曹子孝并无恶意,我方先发难,只怕受人诟病。”
“非也。”吕晨觉得这样说话很酸,但没办法,每次说大白话,陈宫就骂他不学无术,“首先,曹仁当时伤势不轻,为何不在下邳修养反而领兵‘护送’我等?就算曹操有心监督我部,也该派别人前来,为何还是曹仁?答案很简单,曹仁自己请命而来!他为何要向曹操索要这差事?护送‘仇人’?”
“唔……”陈宫抚着长须,眉头紧皱。
“其次,我们多次送装有土石的箱子,充作辎重让其押运,他能傻到不偷偷开箱检验?当然不会!那么,他在知道了那些箱子全是土石之后,为何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愈加恭谦?为何,当初我和之谋叔父大掠都阳县之后,他非但不怒,反而在那之后主动帮助我等筹集牛羊?”
“这……”
“最后,曹仁为何索要我等的扎营计划?连十数日后安营在何处,他都要了若指掌?”
陈宫被逼问得一时无言,思索一番后,道:“这些都是出于伯朝你的臆想,可有实据?若曹仁别无想法,只是不想与我等为难,才不戳穿辎重的假象,担心我方安危,才要了解我们的扎营计划……若是误会了,如何是好?”
“误会?呵呵……”吕晨点了点头,叫道,“之谋叔父,说说你虎贲军这数日的发现。”
“是。”曹性激动地弹起来,扯着大嗓门说,“离开下邳当夜,某亲自精选虎贲军中最擅骑射兵士百人,这些将士奉小君候之命,乔装打扮洒出数百里,自由查探,以观察曹军动向为主。探得青州兵斥候多番查探我部数日后的扎营地点,其中以明晚我部扎营地点酸枣南部乌巢泽尤甚,曹军斥候曾往返此处十余次。今日得报,有一千骑兵从许都出发北上,昼伏夜行十分诡秘,昨日已过官渡。另,有诸多小商贩,运送大量粮草药材从周边郡县赶赴酸枣县,其粮草大致可供一万兵马一月之需,药材更是充足,并且,有不少医士随行。五日前,西面虎牢关守军一支人马东来,已扼守住渡河港口,北面自濮阳、白马、延津、南陂各个渡口皆有数量不一的守军镇守。今日最新信息,酸枣县不知何时已新增巡兵千余人,各个披坚执锐如虎如狼,巡兵没有这等军容这等装备,想来是哪支队伍临时冒充,同时,附近诸郡县守备皆有加强。曹军这些举动极为隐蔽,是我部精英冒死探得,绝非半分虚假!短短数日,我部一百精骑,如今确定阵亡或被俘的,便已超过六十人。”
说道最后,曹性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不知是伤悲还是愤恨。
这些情报已经很明白了,甚至连曹性都看得出来危机。曹军有大动作,并且目的很明确,而最重要的是,这样大范围的调动兵马物资,没有曹操点头,曹仁是做不到的。
这就是曹操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