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鸿胪秦朵颐也浑身湿透,如同刚打捞出来的瘟鸡一样脸色灰白,瑟瑟发抖,哆嗦着走上来,指着李瀚,牙齿打颤好久才说道:“少府丞……天现异象,乃是帝王失德,你为何信口雌黄,说什么有反贼作乱?还有,地动方位你如何就一口咬定乃是荆州?”
只要有人开头,就有的是人顺势而上,自古以来,天降奇祸就是君王失德,朝臣们眼巴巴等着这个机会出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出来跟皇帝讨价还价,用这个理由来抵制不愿意皇帝做的事情。
比如今晚,异象一发生,忠义之臣就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知道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可以阻止皇上修建德阳宫了!
未央宫从太祖立国后就很少投资修缮,文帝时期国库空虚是力有不逮,景帝继位后前期也十分困窘就没动心思,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些节余,就想把德阳宫修建起来。
这个念头一起,群臣就不起劲,都是受惯了国库困窘的人,看着堆满仓库的铜钱刚有点喜气,怎舍得拿出来供皇帝挥霍?可是,劝谏竟然第一次引起了皇上的愤怒,这件事看起来是不可更改了。
谁知这就引起老天不满了,否则干嘛冬雷震震大雨倾盆,还隐隐有地动发作呢?这必须劝谏,必要的时候把脑袋捧在柱子上,血流满地只要能阻止皇上的念头就行,这点鲜血能换来史书留名,那也就值了。
三公跟九卿中的大多数打的是这个主意,另外还有一些人也对今晚的天象欣喜若狂,那就是梁王一伙儿了。
多好的机会啊,老天爷得多讨厌刘启,才在大冬天打雷下雨地震的惩罚他啊!
老天爷又是多喜欢刘武,才恰好在惩罚刘启的时候让他在长安城啊!
这个机会如果抓住了善加利用,在群臣一股脑对皇帝失德发动攻击的时候,在顺势推波助澜一下。刘启最好在又羞又气中出现一些身体问题,这就能够搬动太后出面,赶紧稳定局势。
当然,最好的稳定方法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上天厌弃了失德的刘启,换上了他刘武,就会天下太平。
于是,这两拨人怀着两个愿望,从大雨倾盆就开始了对皇帝的谋算。
当群臣都到达宫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呆立在大雨中的刘启,看起来皇帝自己压力也不轻,大家都做出忠孝节义的样子扑过去替皇上祈求上天的饶恕,只有戏做足了才能够提条件。
而刘武收买的一个臣子则趁乱悄悄靠近一动不动的皇帝。手里一根乌油油的牛毛针就隐藏在手指中间,只要假装拉住皇帝的胳膊摇晃控诉,就能顺势把这根毒针神不知鬼不觉的刺进皇帝的血肉中。
即便是皇帝觉察到有点疼痛,也会误以为是激动地臣下用指甲掐住了,等他意识到不妥的时候。那奇毒无比的五步蛇毒一定已经顺着皇帝的血脉走遍全身,那时候皇帝就会轰然倒地,即便不死,神智失常是一定的。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就在那个人双膝着地膝行靠近目标的时候,李瀚出现了。他没有跟所有人一样扑在地上祈求上天,而是干脆的把皇上扛起来就跑,让那个已经蓄势待发的人差一点伤到自己。
刘武虽然当时并不在皇帝身边,但他的马车就停在一边,他也掀开车帘一角,密切的盯着外面。当他的死士即将成功的时候,刘武激动地指甲都掐进了手掌心,马上,长久以来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五步,四步。三步,二步,一……妈的,李瀚小儿,坏吾大事!”刘武一拳砸在车门上,紧张,激动变成了懊恼骂道。
此刻,刘武就站在大殿门口的阴影里,满脸的阴冷狠毒,他不想出现的太早,免得有嫌疑,就让这些大臣先闹腾吧,李瀚一个人就算说出大天来,也不能力挽狂澜,最终,刘启还是会败在群臣的口诛笔伐之下。
“哥哥,这是你的命,老天都不帮你了,就凭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女婿,你就想逆天而行吗?”
刘启当然听不到弟弟恶毒的诅咒,当然,他更不会傻到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就开口跟群臣辩论,李瀚绝对不是一个冲动轻浮的人,截至目前,这孩子但凡说出来的话,就没有无的放矢的虚言,他既然说地动出现在荆州,那就一定不会错。
王娡手里拉着刘彻的手,母子俩在后面紧张的相依偎着,刘彻一开始就想出去陪着父亲淋雨,却被母亲死死拉住了,王娡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她明白今晚的严重性,若真是丈夫撑不下去,最起码还有儿子,可不能父子俩共同出事,那才是绝路一条呢。
但是,看着丈夫,父亲在瓢泼大雨中自虐,母子俩心如刀割,泪如雨下,直到李瀚出现,出人意料的扛起刘启进殿之后,才算是把两人的命给救了。
刘彻流着泪一字字说道:“李瀚,今晚你做了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这个情分我记下了,待来日我登基为帝,就算你谋反,我也饶你一次性命。”
王娡搂紧了儿子,颤抖着说道:“他不会谋反的,彻儿,你大哥不会谋反的……”
刘彻赶紧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我只是想免他一次死罪。”
此刻,秦朵颐的逼问已经到了不答不行的地步了,李瀚面对咄咄逼人的众人,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秦老爷子说道:“秦公坐下,长夜漫漫,咱们慢慢道来。”
说完,还转身叫道:“内侍,去给大家准备一点热姜汤来驱驱寒气。”
秦朵颐坐下了,气的五官不正说道:“你不要东拉西扯,赶紧讲!”
李瀚突然反唇相讥道:“秦公,你先不要逼问我为何断定乃是西楚余孽即将作乱,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断定就是我皇失德?”
秦朵颐理直气壮的说道:“自古以来,天分四时,粮分五谷,畜有六道,人有七情,此乃上天注定,若违此举,必是天谴,帝王乃万民表率,一举一动都当顺天而行,一旦失德,上天必降奇祸示警惩罚,这还需要老夫如何证明?
倒是你少府丞为何一口咬定地动在荆,还胡言乱语,把上天示警归拢到西楚余孽身上?西楚在太祖立国之时就已经灰飞烟灭,余孽尽数诛灭,哪里来的后裔能叛乱?足以说明你在信口雌黄。”
突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秦公不可大意,难道您忘了少府丞乃是神仙弟子么?说不定人家真能看到千里之外之事呢。”
“咦,魏其侯今晚也来了?”秦朵颐冲黑暗里拱拱手,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想让李瀚退下他赶紧逼皇帝打消大兴土木的念头,转脸接着喷李瀚道:“即便你是神仙弟子,也不可妄自揣测天意,年轻人还是退到后面去的好。”
李瀚笑了,抹了一把从头发上流下来的雨水,冲着四周拱拱手说道:“列位,小子知道,今天大家想利用这件事,让皇上意识到自己正想做的事情里面,有什么事是不该做的,赶紧改正错误,这都在情理之中。”
程不识突然叫道:“李瀚,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还是先退下。”
卫绾叹息一声也说道:“少府丞,你且退下,不要阻碍大家。”
李瀚听出两个大佬是怕他触犯众怒,出于保护才让他退下,就诚恳的说道:“程公,卫公,秦公,小子并非捣乱来的,我皇独自矗立风雨中,正是因为他是一位心忧天下的仁君,并不是大家认为的失德之君。
若是诸位对他的做法有什么意见,满可以慢慢谈,切不可用这种无稽之谈来威逼与他,这就不是他失了君王之德,乃是朝臣失了臣子之德了。”
“我呸!李瀚,你一个黄口小儿,有何资格提到君王之德跟臣子之德?你乃是大汉第一悻进佞臣,若是臣子失德你是第一个,还不滚出去!”
听到这个声音,李瀚勃然大怒,直起身子叫道:“是谁,敢不敢站起来跟小爷说话?”
“有何不敢!”一个又矮又胖的小老头跳了起来,站着比坐着也没高多少,用饱含怨毒的眼神盯着李瀚说道:“我是丞相府户曹郭大元,你待如何?”
李瀚突然笑了说道:“原来是你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郭大元一怔问道:“你这恶毒的小子,怎么对老夫如此客气?”
李瀚痞子嘻嘻的说道:“小子久仰你教女有方,没出嫁就住到隆虑侯府,还怂恿隆虑侯杀妻再娶,此等大德人所敬仰,今日讨论君王臣子道德问题,您这样方正高洁的君子,当然比小子有资格了啊!”
郭大元大吼一声:“竖子敢尔!”扑上来就要拼命,却被程不识一把拎起来丢了老远。
李瀚说道:“诸公,小子年轻,的确不该在今日越过诸公先发表意见,但有句话若是不说,就失了臣子之道,还请丞相允许我说话。”
刘舍说道:“唉,你讲吧。”
“若诸公记得先秦历史,该记得始皇帝横征暴敛,天下民不聊生,当时也诸多天灾人祸,谁敢说皇帝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