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已经震惊了,她万万没想到李瀚能够在决定入仕之前,把朝局从开国就推想的如此详细,所提到的事情都是一语中的,虽然对惠帝不太恭敬,但的确是实情,很多观点让她都耳目一新,骤然间有推窗望月的通透感。
“皇祖母不怪你,你接着说吧。”
“先皇即位后,接受的,就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他心存仁厚,在您的辅佐下,一心想让饱经战乱之苦的百姓过上舒心的日子,宽刑薄赋,废除苛法,与民休养生息,国家才算是进入了稳定阶段。
从父皇继位,接替先帝的方法继续宽仁统治,正当国家有点起步的时候,却又恰逢七国之乱,为了平定,把两代帝王积攒下的一点底子又消耗殆尽,目前朝廷虽说没有大的战事足以自保,但若想发展强大,开疆拓土,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还就罢了,穷变富并不难,不是孙儿夸口,若是让孙儿放手去干,十年之间,足足可以让朝廷岁入翻越现下十倍!”
“好,吾儿有志气!”太后突然赞叹道。
李瀚赶紧谦虚了一下接着说道:“但孙儿觉得,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发展经济,而是统一人心。”
“统一人心?何意?”
李瀚为什么因为窦婴散播谣言这么点对他来讲,最起码有十种解决方法的小事情,却大张旗鼓来找太后告刁状,为的,就是趁此机会,彻底掐断窦婴继位丞相的苗头。
还有,就是李瀚明白虽然太后在长乐宫不声不响,若是想发动大规模改革,没有这个老太太支持是绝对行不通的。
历史上汉武帝即位后,立刻开展了对朝臣的改换以及推行新政的行动。却在窦太后的运筹帷幄之下一夜间被打击的七零八落,足以说明这老太太的能量有多大。
他李瀚乃是带着两千多年的经验而来,绝对不能重蹈覆辙,该做的工作预先必须做通,否则宁肯不改革。
窦婴此人的确是有能力,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人物,怎奈此人目的性太强,又过于任性傲慢,自持不仅仅是外戚,还是功臣。在朝中最讨厌有人跟他有不同意见,排挤起政见不同者心狠手辣。
若是今日没有窦婴去挑拨刘礼的事情,李瀚绝对把这个直接威胁他进行改革的绊脚石给忘记了,恰好这个人忍不住跳出来了,才引起了李瀚的高度警戒,通过缜密的分析,基本猜到了窦婴的一切计划。
窦婴此人太危险了啊!
周亚夫的狂傲是明着来,窦婴的一切筹谋却都是暗中进行,这样的好人做起坏事来更加可怕。故而,李瀚决定在自己大展拳脚之时,窦婴这个人绝对不能出现在朝堂上,更不能坐在少府丞头顶。
如何让窦婴不继续谋夺丞相之职。李瀚在对窦婴做过精密分析之后,已经有了方法,那就是充分激起这个人心胸狭隘,任性妄为却又狂傲自负的秉性。先说动太后侮辱训斥窦婴,再通过皇上打击一下,最后。用自己最擅长的阳奉阴违刺激一下。
三管齐下之后,窦婴一定会羞愤不已,觉得连一个孩子都斗不过,那还出来丢人做什么,不如继续在家装病怄气,还显得比较有骨气一点。
李瀚觉得,窦婴这个人才还是暂时雪藏在魏其侯府比较好,只要给自己十年时间,改革的成效就出来了,自己在朝堂上也已经站稳了脚跟,到时候想来刘彻已经继位,若是窦婴磨练的差不多了,再放出来做事情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故而,今晚来太后这里,还貌似大逆不道的提及高祖跟惠帝,就是李瀚明白,越是跟大智慧的人打交道,越是不必瞻前顾后,只要你说的东西有道理,能打动对方,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绝妙效果。
今日跟刘启所谈到的,都是关于改革的具体措施,但是,跟太后谈,着眼点必须高于措施,要从意义层面入手才能打动太后。
听到太后询问,李瀚知道单刀直入已经取得了效果,就开口说道:“皇祖母,秦朝暴虐无道,两代而亡,只建立了一个统一的朝廷集权制的国家,并没有拿出来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略,刚刚孙儿谈到高祖、惠帝以及先帝和父皇,也因为国家不断地有战事而没有精力顾及到这上面来。
而现在,匈奴暂时无力寇边,国内清平,正是百废待兴,着手建立新秩序,开拓富强的良机,开国功臣逐渐逝去,新的人才急需提拔使用,国家无论是人才还是管理方法均处在青黄不接的时期。
在这种状况下,硕果仅存的功臣如果抱残守缺,固步自封,还自持有功无视君父,动辄咆哮朝堂,给文武百官皇上软弱可欺的印象,绝对难以统一人心,树立朝廷说一不二的威望,故而,周相所为必须有所惩戒,免得助长官员骄纵之风。
儿臣今日跟父皇提起了几个确定君王以及皇家天子地位的方略,若是能够在全国大力宣扬,让天下万民都明白君权神授,违之乃是大逆不道,树立朝廷礼仪,让群臣明白君臣有别,日后周相之流,也就不敢明目张胆违逆父皇了。”
窦太后听着李瀚越讲越跑题,已经远远偏离了窦婴的事情,却丝毫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是越听越专注,作为一个对权力极度热衷的女子,她甚至比刘启更赞同中央集权制度,因为只要集权与朝廷,儿子是她自己的,她随时都可以把集权抓到自己手里使用。
“咱们回头再谈窦婴,并不是儿臣不尊重老臣,对这个老匹夫直呼其名,实在是此人行事太过龌龊阴暗,让孙儿提到他就不耻为伍!”
看着李瀚提到窦婴立刻又变得五官不正,太后觉得好玩极了,看起来这孩子对窦婴的确是厌恶的不轻,可她并不打算表面认可李瀚,冷哼一声说道:“哼,那就改一改称呼,你刚刚还在不齿周亚夫持功狂傲,怎么自己就也狂傲起来了?”
“我……唉!”李瀚气鼓鼓的说道:“窦婴若是跟父皇一样,感念周亚夫一身功勋,购买甲盾仅仅是一时糊涂,挽救同僚都在情理之中,可他动机不纯啊!
孙儿自匈奴回京,因为父皇抬爱,在朝臣中间也已经有了些名望,这就引起了老匹夫……呃,引起了魏其侯的忌惮,周相出事,可以说是正合他意,他若是真心想要挽救周相,就该出面光明正大面君,抑或是来找您替周相求情,这都是有情有义的举动。
可他呢?自始至终没有公开露面挽救周相,却在暗中走东家串西家在满城勋贵中间造谣生事,污蔑孙儿诬陷周相,也隐含埋怨父皇清洗功臣,想要行鸟尽弓藏之事,引起朝臣对父皇不满,对地位发生恐慌,最后,肯定还暗示群臣在周相之后推举他为相,他可以承诺阻止父皇的清洗行为,保全群臣的位置。
如此一来,周相即便不死也不能再入朝为相,孩儿成了包藏祸心的臭狗屎,父皇成了无情无义的昏庸之君,我们想要教育周相再放了周相的一番苦心化为流水,唯有他窦丞相深明大义,形象光鲜,头戴高冠,身穿朝服,宣麻拜相,威风八面,一呼百诺,好不风光!哼!”
太后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她回想起刚刚窦婴来到这里,的确是如李瀚所言,隐含的讲了今天周亚夫因为儿子的过失被诬告谋反,而李瀚恰好在周亚夫获罪前在宫苑与其发生争执,然后李瀚跟张欧共同上门捉拿周亚夫父子入狱。
还提到了朝廷上如果没有了周亚夫的弹压,恐怕群臣惶惶无心于事,而李瀚少年识浅,却骤居高位,若没有老成持重之人继任丞相,予以正确引导,没准就会闯出祸来。
窦婴着重还做了深刻的忏悔跟检讨,痛哭流涕的告诉太后他因为太过重情义,无法割舍跟前太子刘荣的师生之谊,违背了太后跟皇上的意思,事后还很不理智的称病不朝,这都不是一个臣子或者一个亲侄子该做的,现下他已经彻底悔悟,希望太后能够谅解他,他还年轻,还愿意为朝廷竭尽全力云云。
如果没有李瀚追来这一番长篇大论,把谈话高度一度拔高到国家想要稳定,必须统一人心,建立有序的统治管理模式,又入情入理,把窦婴的龌龊内心分析的细致入微,太后还真就被窦婴感动了,正准备明日就找刘启过来代为说项,让窦婴回朝廷参政呢。
从这点来看,李瀚脑子里装着两千多年的历史,占起窦婴的便宜来,简直是要多容易有多容易,他从刘礼的一番话,结合历史知识,敏锐的做出相对准确的推断,果断的抄了窦婴的后路,来太后这里玩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弄得窦婴忙活了一整天,又是策马跑霸上,又是满城游说百官,又是来长乐宫深刻剖析思想,这一个个环节的努力统统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