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
宫里来人的消息很快惊动了王府,躺在床上的王希烈得知宫里来人,当即一个激灵地坐起床穿官靴,眼睛闪过一抹亢奋之色。
“老爷,现在都不到三更,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召你进宫,还让不让好好睡觉了?”继室王夫人只有四十的年纪,却是风韵犹存地撑着身子迷迷糊糊地询问道。
“你妇道人家不懂我们男人官场的事,少在这里说些扫兴的话!”王希烈瞪了一眼自己夫人,接着对门外的仆人指挥道:“你让管家先将宫里的公公招待妥当,我要等会才能出去!”
“是!”仆人当即便是领命道。
王夫人顶着空气中的寒意,下床帮王希烈穿上那一套五品官服。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自己这位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丈夫最近心里藏着事情,而今事情恐怕是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你不用相送,回床上呆着吧!”王希烈对着铜镜整理好衣服,便对自己夫人大手一挥地道。
王夫人并没有梳理自己,其实并不打算穿衣相送。
刚刚钻回被窝的时候,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发现王希烈走出房门并不是朝大门而去,竟然走向东厢。
东厢,最左边有一间不太起眼的房间,此时门窗正透着淡淡的烛光。
王希烈来到房门的时候,房门正好被人从里面打开来。
一个瘦矮的小老头显得未卜先知般,那张老脸带着温和的笑容道:“子中,你来了,先进来吧!”
“是,老师!”王希烈当即施予一礼,显得十分恭敬地回应道。
眼前身穿灰色素衣的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被削籍为民的原首辅徐阶,一个在嘉靖末年权倾朝野的权臣。
现在的徐阶已经没有当年那般上位者的气势,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内敛,宛如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般。
在松江府落难之时,他曾经被一只狂狗在大腿上咬了几口,致使落下了病根,现在走路显得一瘸一拐。
徐阶在茶桌前坐下,显得欣喜地说道:“子中,宫里连夜将你传召入宫,证明长公主那边已经完成第一步计划了!”
“此次多得老师运筹帷幄,学生过来是想请恩师再加提点!”王希烈深知面前这位老师是政坛真正的老狐狸,显得虚心求教地道。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二甲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原本他在翰林院的成绩并不突出,但在徐阶的帮忙下,却是成功地留在翰林院。
在徐阶当政时期,他得以主持了南京乡试,还以同考官的身份参与了隆庆二年的会试,却是积累了声望和资源。
不管是出于报答昔日的恩情,还是依仗徐阶的政治智慧走出现在的困境,王希烈都决定听从徐阶的安排。
徐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语重心长地道:“子中,其实该说的东西,为师早已经跟你说过了!此次你想要打破你仕途的天花板,想要像老师站上高位,现在便是你人生最好的一次机会。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哪怕要承担一些风险,你都务必要牢牢地抓住这个良机,错过便不会再有了!”
说到最后,却是有意加重了语气,强调了这个时机的重要性。
当年他之所以能够在嘉靖朝坐上首辅的宝座,依靠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是擅于等待时机,一是足够阴狠。
当年他从地方返回京城,在京城并没有根基和依靠。
他先是附势于权力最大的严嵩,而后通过青词等方式讨好当时的皇帝嘉靖。随着严嵩年迈和自己的羽翼未满,他则是瞅准时机,毫不留情地对严嵩痛下杀手。
现如今,属于王希烈的最佳机会已经到了,接下来则是需要王希烈拿出自己当年那种为权势而敢于付出一切的狠劲。
“老师,您且放心,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希烈的眼睛闪过一抹决然,当即便恭敬地拱手道。
徐阶知道这个学生有自己当年的那份野心和狠厉,便是放心地说道:“只要记得你想要什么,这便已经足够了,去吧!”
“学生告辞!”王希烈的心里有着方向,便是施礼告辞道。
徐阶看着王希烈离开,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
造化弄人,虽然他扳倒严嵩成功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但却败在了林晧然的手里,最后跟严嵩那般沦落到被朝廷抄家削籍的下场。
只是他终究不是严嵩,哪怕最后他落得身无分文,但亦能依靠门生故旧接济,更是有着多方的援手。
面对着松江府那边的打击和报复,他先是故意扮可怜麻痹周围的人,而后寻找机会成功逃出了松江府。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是要寻得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安度晚年,但他徐华亭岂能甘心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徐华亭销声匿迹的时候,殊不知他早已经悄悄北上,却是到宁晋县长公府跟长公主秘密接洽。
纵观整个朝局,文官集团已经没有能够跟林晧然相匹敌之人,而唯一的胜算则是下一任皇帝的争夺。
早在他还在首辅任上之时,便已经看到了长公主的野心,而今长公主因站皇长子那边而失势,这无疑是一个最为合适的合作者。
他此次跟随长公主秘密进京,然后选择寄住在王希烈的家里,正是要通过自己的政治智慧将皇长子扶上皇位。
整个事情跟他所预料的一般,隆庆迟迟没有确立太子的人选,这给他通过遗诏的方式钻了一个大漏洞。
不管这份遗诏是出于隆庆的授意,还是他们这边的颠倒是非,这其实都已经不重要。只要遗诏公布,那么新皇便是皇长子朱翊钧。
皇长子朱翊钧一旦上位,不管林晧然拥有多少功绩,百官如何拥护于林晧然,收拾一个小小的次辅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届时,他不仅要洗清自己身上那些污点罪名,亦要让林晧然体会被朝廷削籍抄家的滋味。
“老夫回来了,今日便是你林若愚的死期!”
徐阶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睛闪过一抹狠色,期待林晧然那帮还被蒙在鼓里的官员得知真相后的精彩反应。
寒月高悬,那些原本笼罩着的薄云慢慢散开,仿佛揭开了很多的内幕。
王府,前院。
谷蒐王希烈身穿着五品官服,却不知是因为翰林院学士身份的超然,还是即将迎来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此时此刻显得官威十足。
轿子早已经准备妥当,只是传旨太监并没有留在这里等着他,而是让王希烈乘坐轿子前去午门前相会。
“老爷,请上轿!”管家掀开轿窗子,显得十分讨好地道。
吱……
王府的中门被两个仆人打开,门口两盏大红灯笼的蜡烛还没有燃尽,淡黄的烛光从门外透了进来。
王希烈正要钻进轿子,结果门外突然涌进几十个手持武器的黑衣人,让他的心脏当即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站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闯我们翰林大人的府宅!”一名护卫头领见状,当即便是冲上前质问道。
噗!
进来的这帮黑衣人看到护卫头领已经拔刀,却是不等这位头领有所动作,一个黑衣人显得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护卫头领。
这……
身后的几名护卫看到对方出手利落,特别拔刀收刀一气呵成,知道他们跟来人根本不在一个等级,却是知道自己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一个黑衣人就已经如此厉害,而今涌出来有几十人之多,外面没准还安排着援兵,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
“通通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进来的黑衣人第一时间便将这帮人包围,为首的黑衣女子冷冷地命令道。
几个护卫相互看了一眼,却是知道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无力反抗,便是纷纷将手上的武器丢掉,只希望对方不是真的来灭他们满门。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过来行刺本官的?”王希烈强作镇定,对着为首的黑衣人大声地质问道。
大时雍坊是京城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重点保护的区域,普通的百姓都很难靠近这里,更别说是这些持械的盗贼了。
现在这支训练有条的队伍能够在这个时点闯进他的府宅,必定是哪个大人所养的死士,而今前来是想要他的命。
王希烈原以为不会有答案,只是为首的黑衣女子却是冷冷地说道:“王大人,你既然选择将脚踏进这一场争斗中,难道还没有做好牺牲全家人的觉悟吗?”
这话无疑包含着很多的信息,不仅已经透露对方确实是受某位朝廷大佬的指派,亦让到王希烈有种当头一捧的感觉。
他之所以选择参与这一场争斗,既是因为自己恩师徐阶的怂恿,亦有他那一份野心作祟,但唯独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事情的严重后果。
此次要争的并不是普通的官职,而是那个令万人垂涎的皇位,其中失败的代价无疑是十分惨烈的。
即使对方现在要灭他满门,但在事关大明皇位的争斗前,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且对方亦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王希烈的背脊感到一阵发凉,显得有所明悟地询问道:“你们是林……林阁老派过来阻止我的?”
纵观这个朝堂,有这种实力和智慧的人,无疑便是那一位被大家公认为“三步一算”的当朝次辅林晧然。
若是林晧然已经知悉他们的整个计划,为了阻止他前往乾清宫伪造遗诏,现在确确实实有杀他的理由。
“王大人,你猜测这些事情并没有意义,还是先上轿子吧!”为首的黑衣女人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指着轿子淡淡地说道。
“快来人,救……”管家看到王希烈要被掳走,当即便是大声地呼救道。
噗……
一道寒光闪过,想要呼救管家的脖子鲜血溅起,那个声音亦是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衣女子眉头蹙起,却是对着王希烈道:“王大人,你是现在跟我们走呢?还是要我们现在灭你满门呢?”
“本官跟你们走!”王希烈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管家,终于意识到这场争斗的残酷远超他想象,便是涌起求生欲地道。
事关皇位,对方已然不可能跟他讲仁义道德了。要是对方心狠手辣的话,现在完全可以屠掉他一家上下二十余口,从而阻止他入宫伪造遗诏。
现在他其实并没有选择,只有乖乖跟着对方离开,他及他的家人才可能有一条生路。
王希烈知道自己手里并没有反抗的筹码,却是为了避免牵连自己的妻儿,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轿子之中。
夜已深,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
王希烈坐在轿子中,尽管外面不时有寒风吹进来,但手心已经冒汗,却不知对方要将他带往何方。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全盘计划,但他知道此事的幕后之人应该不是郭朴,而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当朝次辅林晧然。
一念至此,他亦是慢慢地冷静下来。
若是林晧然真要他的性命,刚刚完全可以在他的宅子里动手,而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将自己从家里掳走。
林晧然之所以这样做,便是担心杀掉自己无法向百官交代。毕竟自己是堂堂的翰林院学士,刺杀朝廷命官的罪行并不小,而林晧然不敢冒这个风险。
由此而可,林晧然应该是打算寻得一处宅子幽禁自己,直到皇位的事情有了定数,而后才会选择释放自己。
“对,林晧然不敢杀我,这些黑衣人应该不敢要自己的性命!”
王希烈的灵光一闪,通过随风而起的轿帘捕捉到一个绝好的时机,当即从轿子宛如脱兔般冲了下去。
前面的两名轿夫看到突然冲出来的王希烈,当即便是重心不稳要摔倒在地,同时无比惊讶地看着王希烈奔跑的速度。
“救我!我是翰林院学士王希烈!”王希烈发现这里竟然是午门前广场,当即朝着站在城门前的几个人影大声地呼叫道。
事实证明,他这一次是赌对了。且不说对方不可能敢在午门广场行凶,而今只要成功进入皇宫,那么他便能够按原计划进行草拟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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