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来到十二月底,京城屋顶的积雪变得更厚,而年味的气息渐渐变重了。
“雷州棉布好看又实惠!”
“佛山铁锅,十年不换锅!”
“东京湾辣子鱼酱,好吃又便宜!”
“广式鞭炮烟花,声到财运到,新春佳节必备!”
……
城北鼓楼一带显得热闹非常,各个店铺和地摊都不断地朝着密集的人群进行吆喝,招展着往来的顾客。
由于这一带的商品有着极高的性价比,顺天府附近的百姓从不同的地方涌到这里,纷纷购买物美价廉的年货。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迎来了新的皇帝。虽然这位皇帝不见得是明君,但亦算不上是昏君,起码不像嘉靖那般大兴土木。
虽然朝廷财政仍旧困顿,但“加征”却被朝廷叫停,致使他们今年的收入有所增加,手头亦是宽裕了不少。
加上年中大明军队在山西争得大捷,而今又跟俺答恢复了朝贡关系,让他们对这个王朝平添了几分信心。
当然,他们知道这一切最大的功臣不是那位喜好淫乐的新君隆庆,亦不是那位不作为的贤相徐阶,而是一心锐意要改造大明的林青天。
正是如此,顺天府的百姓对未来已然多了一些憧憬,亦是以良好的心态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
这一份喜悦亦是传递给京城的官员,却见他们纷纷聚拢到户部衙门门前,领取着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年货。
“呵呵……没想到竟然有端砚,当真是用心了!”
“相较于端砚,老夫对这对官靴更是情有独钟!”
“不管此次发放了什么,朝廷总归是一份心意,吾心甚欢!”
……
一帮官员领取属于他们的年货从户部衙门中走出来,脸上挂着难以自抑的笑容,却是纷纷感慨地道。
得益于苏杭织造局的收入、两淮盐税收入和市舶司的收入等,致使户部反倒是最宽裕的时期,故而时任户部尚书的马森提议给在京官员派发年货。
对于有着冰儆和炭儆的高级官员而言,这小小的年货自然不值一提,但给那些底层的官员无疑是一项福利。
正是如此,在领取这一份价值不算高的年货之时,让很多低层官员和洁身自爱的官员显得颇为高兴。
“某人这是慷朝廷之慨!”
“可不是吗?谁人不知此次定是他林若愚的主意!”
“待到明年财政困顿之时,我定要上疏参他一本!”
……
吴时来跟着几位同僚领取年货走出来,却是有科道言官脸上挂着愤愤之色,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林晧然道。
徐党对于户部这个举动却是明显抱着一份抵制的心理,虽然明面上是马森的提议,但任谁都知道这背后实质是林晧然在拉扰人心。
当然,这其实是徐党核心圈层和爱挑事科道言官的心声,一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徐党官员心里还是极度拥护这个举措。
大明官员的俸禄可谓是历代最低,如果他们不进行捞钱,或者不能得到足额的冰儆和炭儆,那么他们跟海瑞那般连家眷都无法带到京城。
现在林晧然的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虽然无法让他们富裕起来,但亦会让他们的日子变得体面一些。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潜移默化间,徐阶离文官集团领袖的位置越来越远,而林晧然离文官集团领袖的位置越来越近。
将晚时分,京城被蒙上了一层暮色,很多官轿子从各个衙门中离开。
身穿一品绯红官袍的林晧然静坐在轿中,胡子显得更加浓密,眼睛变得越发深邃,整个人更具阁老之威。
虽然在之前主战和主和之争中,他已经是败给了主和的徐阶,但却得到来自于中低层官员的拥护。
在时下的朝局中,他虽然离首辅的宝座还有一段距离,但论到朝廷的影响力甚至都已经位居徐阶之上。
街道的阴风阵阵,却是不知从哪个角落刮起了几片腐叶,平添了几分末世来临的感觉。
林福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头,自从林晧然山西遇刺后,哪怕是在这个治安良好的京城之地,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经过固定的路线,轿子很顺利地进入了灵石胡同,先是从敞开的中门进入,接着稳稳地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前院中落轿。
林金元跟着以往那般弯着腰迎上来将轿帘掀开,而林晧然则是等着轿帘掀开,这才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十余年了,让他亦是忘记前世是一个恐婚孤儿的事实,却是感到了家庭的那份温馨。
“妾身恭迎相公回府!”身穿诰命服的吴秋雨已经先一步等候在这里,朝着归来的林晧然盈盈施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越发有家母气息的正妻,跟着以往那般温和地询问道:“家中一切安好?”
“不劳相公挂心,一切安好!”吴秋雨已然是这个时代最合格的家母,亦是抿着嘴微笑地回应道。
林晧然几乎每日都听到千篇一律的答案,但哪怕这个答案听到一万遍,那亦是一个最好的答案,便是朝着里面走去道:“外面冷,咱们回屋吧!”
“是!”吴秋雨很喜欢林晧然这般知冷暖的相公,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回应道。
林福虽然这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已经司空见惯,但眼睛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羡慕,亦是默默地以林晧然为楷模。
阿丽陪着花映容前往联合蜂窝煤的经营情况,由于至今都没有归来,故而亦是还见不着这两个女人的身影。
二人穿过垂花门,便是回到了内宅。
林晧然跟着吴秋雨沿着青石院道一同朝着正堂房走去,却是随口询问道:“你今日进宫怎么样?”
“皇后的病情倒不打紧,只是人明显憔悴了不少!”吴秋雨早前便已经计划进宫探望皇后,这才亦是老实地回应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陈皇后跟隆庆的关系恶化,显得有几分同情地道:“这大概是她的心病,还得靠她自己来调整,药物怕是不会有效果!”
“妾身觉得皇后不是心病,跟失宠没有关系,反倒觉得皇后是在皇宫呆久了,是想着到外面散散心!平常妹妹今日跟她讲外面的事,她就听得很认真,整个人都显得好上不少呢!”吴秋雨轻轻地摇头,却是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林晧然知晓这时代的女人其实挺可怜的,不说是一国之母,哪怕是普通家庭的女主人往往都没有什么自由。
只是想到陈皇后那张精致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段,特别是那份高贵的气质,结果却是只能一辈子被关在宫里。
一念到此,他不免有些怜惜地摇了摇头,却是有太多女性生长在这一个错误的时代。
“妾身说的都是真的,今天平常妹妹说要皇后乔装打扮跟她出宫玩,我看皇后当时就挺心动的呢!”吴秋雨误会了林晧然的摇头举动,当即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听到自家妹妹竟然想要拐皇后出宫,当即便决定给那个野丫头划条界限道:“那个野丫头在哪里?”
“相公,这都是咱们女人家的事,你就莫要管了,而且皇后亦不会跟着平常妹妹如此胡来!”吴秋雨却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当即便是嗔怪地道。
林晧然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虽然自家的野丫头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位端庄的陈皇后不至于这般没分寸。
想着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那位庄端的陈皇后不至于如此胡来,便是打消给林平常下达禁令的决定。
“相公,最近皇上很迷恋那个满达日娃,连同李贵妃都有了怨气!”吴秋雨生怕林晧然会追究林平常,便又是找一个话题道。
林晧然心知隆庆是一个好色的皇帝,显得无可奈何地道:“我亦是听说满达日娃是草原上的明珠,皇上被她迷住亦是不足为奇!”
不得不说,俺答那边的手段很是高明,却是光明正大地给隆庆送来了一个政治味道很重的漂亮女人。
虽然满达日娃不至于会谋害隆庆,但她的出现无疑会对政治产生一定的影响。
像是早前的那一场和谈,之所以隆庆会选择跟俺答的使团达成和谈,满达日娃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现在满达日娃越是得宠,那么隆庆对俺答的态度便会越亲近,而徐阶推动大明和蒙古的互市阻力会变小。
“妾身今日倒是见了满达日娃一面,她长得亦算不算多漂亮,起码容貌远不如皇后,只是穿得有些……”吴秋雨陪着林晧然进入正堂房,一副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机会进入后宫,自然不曾见过满达日娃,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有些什么?”
“不检点!”吴秋雨搜索了一番词汇,最后很肯定地说道。
林晧然大概是知晓怎么回事,便是理所当然地道:“这后宫跟官场一个样,操守越低的官员反而越容易升迁!”
这确实是一个现状,虽然很多官员看着为国为民刚正无比,但却没有几个是真海瑞,更多是擅于政治投机的政客。
“相公这是将自己绕进去了!”吴秋雨听到这个比喻,却是好意地提醒道。
按着林晧然的理论,而今林晧然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可不是低操守的官员吗?
林晧然正准备换下官服,只是看到吴秋雨笑盈盈的模样,却是伸手一拍她的臀部道:“你竟然胆敢调侃本相公,今晚定要好好收拾你!”
吴秋雨一直都是挥洒自如的模样,只是听到林晧然这句荤话,那张精致的脸蛋刷地变得羞红起来。
时光匆匆,她虽然不再是那个接过风筝而羞逃的少女,不再是那个为了见上林晧然一面而刻意到翰林院给老爹送饭的怀春少女,但仍旧听不到这种属于闺中之乐的事。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一场雪悄然来临,在那淡黄色灯光的映射之下,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正是飘落在院中,将院子染了一层白色。
林宅书房已经亮起灯火,林晧然的生活是单调而乏味,却是已经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从外地刚刚送达的情报。
由于正值寒冬,南边和西边的情报传到这里会晚上许多,这亦是这个时代传统信息传递方式的弊端。
只是对于他而言,这个弊端正在寻找解决之法,一项秘密的技术已经在雷州匠人院中秘密地进行。
林晧然首先翻开的是西边的情报,秘探司已经渗透到了九边的各支军队中,对于军中的大事可谓是了如指掌。
随着大明和俺答的关系修好,加上现在正值寒冬,而今的九边可谓是太平,入冬以来便没有战事发生。
林晧然对俺答却是没有失去戒心,这狼终究还是要吃肉。如果仅仅一点朝贡的回礼就能打发掉俺答,那么俺答就不可能从一个小部落首领崛起,更不可能成为新一代的草原之主。
只是让他感到心忧的是,原本他想借着俺答的军事威胁来迅速提升大明的军事能力,但如今的方向已然不受他控制。
一旦大明和蒙古真的正式互市,那么大明军队将错失最好的崛起机会,亦算是为着一个甲子后的毁灭埋下伏笔。
偏偏地,他的这个理念注定很难得到绝大多数官员的认可,甚至很多所谓的主战派亦不过是伪主战派。
却是不得不承认,虽然他身处大明官场中,更是最强党派的党魁,但他却跟着这一个只图眼前利益的官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哪怕在他的林党内部,很多人亦是只想着如何扳倒徐阶而分蛋糕,却没有考虑到中华民族今后要如何崛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林晧然暗暗地叹了一声,并没有打算向现状屈服,心里显得无比坚定地道。
世事往往都是有坏的事情便会伴随着好的事情,当翻开从南边传来的情报之时,豁然是海瑞上疏弹劾徐阶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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