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正式就职于户部尚书。
户部衙门跟礼部衙门比邻而居,右侧是吏部衙门,只是户部衙门跟吏部衙门中间有一条夹道,夹道可以通往后面的工部衙门、兵部衙门、太医院和钦天监等中央衙门。
由于今日林晧然前来上任,户部左侍郎马森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已经等候在衙门前,恭候着新任尚书的到任。
户部除了左右侍郎外,下设十三司郎中,分属浙江、湖广、江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司清吏司。
每司设郎中一人,秩正五品;员外郎一人,秩从五品;主事二人,秩正六品。此外还有照磨所、广积库、内、外承运库、军储仓等职司。跟着府衙的六科目相类似,每司的责任可分为民、度、金、仓四科。
民科,主管所属省府、州、县地理、人物、图志,古今沿革,山川险易,土地肥瘠、宽狭,户口、物产多寡登耗之数;度支科,主管会计夏税、秋粮存留起运及赏赉、禄秩的经费;金科,主管市舶、鱼、盐、茶、钞税课及赃罚的收折;仓科,主管漕运、军储,出纳科粮。
正是由于事务繁多,户部的官吏达到了三百人之多,却是六部人员最多的衙门,而这些人悉数等候在这里。
“来了!”
当林晧然的仪仗队出现的时候,便有差役从巷道口急匆匆跑地回来通禀于两位侍郎,众官吏亦是跟着激动起来。
跟着就职知府有所不同,京官的就职仪式历来是一切从简。
林晧然的仪仗队虽然竖起了一对对亮瞎人眼的旗牌,但并没有鸣锣打鼓,显得很是低调地乘坐轿子前来上任。
很快地,那个八抬大轿来到了户部衙门前,缓缓地落地后,身穿正二品崭新绯红官服的林晧然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三品文官的补子是孔雀,而二品文官的补子则是锦鸡,这只伫立于青石上的锦鸡显得格外的威风凛凛。
“下官恭侯正堂大人上任!”
户部左侍郎马森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都是福建人,马森的体型偏瘦,黄养蒙的体型则是矮胖,亦是率领众官吏恭恭敬敬地进行跪拜道。
林晧然望着面前黑压压一大片的官吏,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既有他的同年好友杨富田,亦有刚刚入职户部的学生蒙诏,还有广东的同乡海瑞。
官场便是如此,官员间的关系显得是千丝万缕,特别是师生、同年和同乡的关系令官员间几乎是无所遁形。
“马侍郎、黄侍郎,请起!诸位,都起来吧!”林晧然上前先是对着两位侍郎亲切地虚扶,然后对着一众官吏又是淡淡地说道。
众官员恭敬地谢过后,亦是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大多数官员的眼睛颇为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其中便是包括云南司主事海瑞。
“正堂大人,衙内已经打扫干净,请您移驾上任!”马森已经年近六旬,脸容显得俏瘦,整个人颇有官相,对着林晧然温和地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户部的大门,便是直接走进了这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跟礼部衙门和吏部衙门的占地一致,不过门面更显气派,而里面亦是经常进行修葺,院中的青砖显得平整而干净。
终究是执管天下钱粮的衙门,却是不可能过于亏待自己,哪怕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但经常性翻修一部分亦是很有必要的。
林晧然穿过正院,径直来到了正堂,拜正堂印。这是户部的部印,整个户部衙门仅此一枚,一切户部的公文均需加盖此印方能正式生效。
随着林晧然往堂上坐下,众官员依次上前参拜,纷纷主动报上官职和姓名。
礼部仅仅有四司,但户部却足足有十三司,是六部拥有最多司级官员的衙门,以致林晧然没能一下子全部记下来。
只是他大概有些猜测,由于户部同样秉承着异地任官的原则,通常都是南人管北省、北人管南省,倒是有着规律可循。另外,杨富田、蒙诏和海瑞都是相熟之人,想要记全亦是数日功夫的事情。
众官员在逐一拜过林晧然后,则是悄然地回到所属的位置,静静地等候着这位早已经名震天下的新尚书训话。
林晧然望着面前的一众官吏,知道户部跟礼部有所不同。
礼部主要是科举、教育和接待外宾等事务,算是比较务虚的工作,很多事情按部就班即可,所以李春芳那种老好人便能够管理好礼部。
反观户部,执管着大明朝廷的钱粮,跟着十三省有直接的业务往来。不仅需要更多灵活变通的手段,而且还涉及到巨额钱财,却需要更加铁腕的手段才能治理好户部。若是还想要多做一些事情,那么就更需要铁腕的手段。
林晧然的脸色微正,对着在场的官员训话道:“本正堂刚刚到任,虽于户部事务不熟,然本正堂想要先跟诸位约法三章。汝等皆要依照遵行,此举算是先礼后兵也!”
由于户部右侍郎是常驻于通州兼任仓管总督,户部左侍郎则会时常前往九边监督军饷,故而户部不再有明确的左右侍郎分工,通常都是户部尚书主管一切。
众官吏亦是早已经打听到林晧然的官风,现在近距离地领教到这个铁面部堂,亦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齐声地回应道:“请正堂大人训示,下官定当遵行!”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一本正经地道:“素闻有官员时常缺席,以往如何散漫,本官不予追究。然至本正堂上任之日起,每日点卯不可无故缺席,外派归京者最迟返京次日卯时前来本部报备,逾越者均按太祖的定制而罚!”
堂下的诸多官员听到林晧然紧抓考勤,心中顿时是暗暗叫苦。
他们户部的事务比较多,且需要的专业比较强,故而不少官员到户部其实是混日子,缺勤的情况是比比皆是。很多从外地返京的官员由于离开的时候比较长,他们都是先跟家人团聚数日,这才会慢吞吞地前来报备。
众官吏面对着如此严苛的新正堂,亦是乖乖地硬着头皮回应道:“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铁面无私地继续道:“户部执管大明的钱粮之事,每司负责一省之地,事务极为繁杂,非勤务者不可任也!今十三司郎中须全副精神注在事务,今日事今日毕,迟则生迟,弊乱之始也。今后事务本正堂均定下限期,限期不决则记过,记过多过者则……以失职而论矣!”
这……郎中失职?
众官员听到这番话,在感受到林晧然的铁碗之时,亦是暗暗怜悯地望向了十三位郎中。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的第一板斧斩向了十三位郎中。
户部郎中在京城算得上是地位崇高的官员,虽然没能像吏部考功司郎中和文选司郎中那般可以直接无视督抚,但他们则是能够节制于管辖属省内的布政司和府县级等官员。
偏偏地,他们今日却是遇上了林晧然,脖子上被悬上了一把斩刀。
林晧然现在已经身居户部尚书,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之事,内阁又有当朝次辅吴山撑腰。一旦他真想要将某位郎中进行调任,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哪怕各方争斗如何,亦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卒再打上一场,特别徐阶早已经言明政务还诸司。以前在严讷的手下还能得过且过,但现在则很可能要被外放了。
“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十三位郎中心里是暗暗叫苦,只是面对着这位素有革新之名的新正堂,亦是纷纷无奈地拱手回应道。
他们其实亦是明白,林晧然给他们十三位郎中施加压力,而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的话,那么则相应地要对下面施加压力了。
林晧然看着十三位郎中的态度还算端正,便又是正色地训示道:“受不得穷,则立不得品。户部的堂食今后不得再开小灶,自本部堂而下,皆一起同堂同食,由专人管理!”
这……
原本事不关己的员外郎和主事则是暗暗叫苦,户部的伙食是有了名的好,而他们官员更是好上加好。只是偏偏地,林晧然竟然指向了这里,直接取消了他们吃小灶的权利。
咦?
下面的胥吏倒是颇为意外,不由得对这位新尚书生起了一些好感。
他们虽然没有埋怨户部的伙食,但看着跟那些官员的差距,心里难免会有心理落差。特别这些官员对户部账务颇为外行,真正干活的却是他们这些胥吏,现在伙食能够处于一个水准线上,却是令到他们的心里感到了一些平衡。
海瑞在听到这约法三章,亦是重新审视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同乡。
“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众官员一并施礼,面对着如此强势的新正堂,亦是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安排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林晧然出任户部尚书,那么一切自然是由他说得算了。
跟着官员说完这一切后,则是让他们各自散去,而他则是开始熟悉这里的新环境。
户部正堂后面是二堂,点卯的场所便在此,两侧是正堂属吏的办事之所。再后面则是一处庭院,签押房和火房均在这里。
签押房只是比先前的稍大,但再进则是一间摆放着四个书架的房间。上面堆放着书籍、卷宗,有着一张罗汉床,这里可作作息或休闲之用。
另外还有一道小门,里面的东墙放置了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旁边的衣柜和洗漱用品均是齐全,宛如是自家的卧室般。
随着地方的提高,待遇已然是有所相同,这亦是为何大家是削尖脑袋亦要千方百计地往上钻的源动力。
“唯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唯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林晧然在签押房上挂起一个警示自己的话语,便是拉开了他执掌户部的生涯。
这个嘉靖四十四年的四月,已然是显得很不平静。
随着林晧然和高拱离开礼部,词臣体系迎来了一次大调整。
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仪升任礼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陈以勤直接升任礼部右侍郎,南京国子监祭酒潘成改任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右赞善兼翰林检讨殷士儋升为翰林侍讲。
不过在这场调整中,原本有望再进一步的裕王的老师翰林院侍读学士胡正蒙突然病故,这位嘉靖四十四年的副主考官就此离开人世。
却不知是张居正的命格太好,还是陈谨流年不利,原本他同样有机会再进一步的,但因父丧要返乡守制。
陈谨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郎,又有着徐阶为恩师,可谓是前程似锦。只是在嘉靖三十四年,他奉命离京册封藩府,因病逾期落职,被外放任惠州推官。
翌年,因治理地方政绩卓著,经徐阶提携升任南京太仆寺丞,不久改任尚宝司丞,转授南京国子监司业,今迁右春坊中允兼翰林侍读。
正是在徐阶的悉心栽培下,陈谨虽然有过外放的波折,但现在亦算是迎头赶上,此次完全能够谋得翰林侍读学士的职位。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陈谨因为父丧而要回乡守制三年,却是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然是要落后于张居正等人。
另一方面,由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加上徐阶稳居于首辅之位,徐阶对严党残余分子的清算悄然开始。
吏部右侍郎朱衡“升任”南京刑部尚书,刑部右侍郎万虞恺调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甚至户部右侍郎胡黄养蒙亦是受到弹劾。
另外,刑部以刑部尚书黄光升为首的官员上疏朝廷,请求调任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
正是在这种种的乱象之中,五月已然是悄然来临了,亦是迎来了五月的第一场大暴雨,正是疯狂地洗刷着京城的宅子和青砖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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