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娘娘,当时真是好险,多亏了袁将军……再说您也知道她的刚强性子,若是给人污了身子,定然是会寻死的,现在她好好的在家呢,”女官急忙答道,“听说整日里总捧着那件袁将军的披风出神……”
“呵呵,只是不知道那袁蔚霆家里是不是一头河东狮,秀英要是过去,得能镇得住才行……”闵妃心思急转,嘴角满是笑意。
“娘娘不知,袁将军现下,等于是孤身一人呢。”女官似乎是早就做过功课,又对闵妃说道,“袁将军很早在上邦河南老家娶了妻室,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是有一年老家发生了瘟疫,儿子染病身亡,袁夫人悲伤过度,得了疯癫之症,听说已经去世了。自此后袁将军忙于军务,再未娶妻。”
“原来是这样,那他和秀英,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闵妃高兴的盘算起来,“不过,秀英要是过去的话,还不能是自己一个人……”
此时的闵妃并不会知道,接下来她打的如意算盘,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仁川港,酒馆。
金玉均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要了一坛上等米酒。
今天他起得很早,和往常一样,感觉都百无聊赖。他逛悠到了一栋二楼的酒馆,也没有留意酒馆的名字,但是那面猎猎飞扬的酒旗给他印象深刻,同时吸上几口海风,真是心旷神怡。他信步走上了二楼,二楼有点狭长,结构古怪。座位都空着。
窗户都敞着,他挑了中间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望了望窗外,对面也是一栋楼,旭日东升,斜洒过来,穿过了两面墙上的窗户。勾勒出一种扁平的结构,开始大放异彩,中间有一个人在动。从这个窗口移动到另一个窗口,看着就耀眼,他收回目光,开始自斟自饮。
太阳越升越高。可能已跃出了海面。一阵海风吹来,吹胀开热意,吹拂着脸,吹拂着头发,他掏出火石和烟杆,划了划火,但是灭了,他于是离开窗口。转到对面坐下,重把烟点着。抖了抖火石,揣进兜里。
“请问,我能不能稍息片刻,就在这儿。”那个人指着对面的那张椅子,问道。
金玉均看了看前边和左边的空荡荡的座位,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全都是空的——他回过头来,呼出一口气,怎么办呢?对方横着眉,圆睁双目,还把大刀一横,悬在桌子上,刀把向他,刀尖则指向自己。
金玉均叹了口气,说道,“请随便。”
来人把大刀一放,动作干净利落,力道极其踏实,这一按之下,杯中的酒竟是波澜不惊,但真让人惊心动魄。
他落座,道了声谢。
他看着金玉均,开口就说,“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是本地人。”
这话让金玉均感到有些好笑。他说,“仁川真是好地方,不大可能打仗,所以很讨人喜欢。总比汉城好,隔三差五的打仗,命啊!”
对方嘿嘿一乐,又说,“我是来抓乱兵的。”
“让全天下的乱兵都去死!”
他说着,紧盯着金玉均,“我知道你不是逃跑的乱兵,不过要说是难民嘛,你又不太象。”
金玉均更加好笑,犹如遇上了白痴。
对方又扫了金玉均一眼,说,“你的坐姿告诉我,你是骑过马的,功夫相当扎实,明显是个罗圈腿,怎么看,都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不过金玉均现在有点喜欢这个说话粗鲁的家伙了,“你是谁啊?”他问道。
“我叫宋秉俊。”他伸出手来,金玉均也伸出手去,二人握了一握,金玉均感觉他气力惊人。
“我姓金,名玉均。”这个宋秉俊暗暗加了一把劲,金玉均笑了笑,并不介意,也加劲握他。
宋秉俊盯着他,眼睛就像钻子一般。但金玉均尽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自从壬午兵变平息后,朝鲜政府要赔偿为暴乱军民所害的日本人损失,并惩处凶手,所以到处都有探子,眼前的宋秉俊显然就是一个探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个衙门的。
“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等你来抓。”
宋秉俊听到他的这句话,慢慢的松开了手。
金玉均随即一口就干掉了整杯的米酒,这酒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总归是烈酒,能够平定心神。
“给我也来一点酒。”宋秉俊道。
“好吧,酒还记在我的帐上,不过你如果再胡说八道下去,酒钱就由你来付。”金玉均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酒。
二人碰杯而干,宋秉俊说道,“我是京军禁卫营的,我知道你,金大状元,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哈哈。”
“噢。”金玉均淡淡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你是京军,怎么到仁川来了?”金玉均问道。
“奉上邦袁将军的命令,禁卫营开到仁川,由上邦海兵来教授西洋战技。”宋秉俊咧了咧嘴,“兼访查捉拿杀害日本侨民的凶徒。”
金玉均讨厌乾国,一有人提到乾国,他便会激动无比。此时面前的禁卫营军官说出的“上邦”和“袁将军”等词语刺激到了他,他手中的酒杯晃起来了,满满的一杯酒洒落出来,沿手指至掌心,袭向袖口。
宋秉俊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俯视着他,说道,“金状元,兵变的时候,你在汉城,家里没给乱兵进去毁了吧?”
“那倒没有,乱兵也是明白是非的,知道我不是贪官,所以没有去我家。”金玉均摇了摇头。“据家人讲,有匪徒到我家趁火打劫,反而给乱兵遇到杀掉了。”
“那还不错。”宋秉俊叹了口气。“我家可就惨了,全给毁了,家人也都给杀了……”他的眼中闪过愤恨之色,“所以我最恨这帮乱兵了!”
“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的家人?”金玉均吃惊的问道。
宋秉俊用哆嗦的手端起酒杯,喝到一半才慢慢恢复了平静,漫长的时间流逝了过去,直到喝干仿佛过了一个甲子。他才放下酒杯,眯起了眼睛。
“哎,真是算我倒霉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自认倒霉了,谁让我这么不走运呢,得了吧,我早知道这禁卫营不好待。它只会给我带来祸害。我真想早点离开。完蛋了!全都完了,现在,我还是禁卫营的!让人指着鼻子说是妖妃的爪牙走狗!”
金玉均明白了过来,一时无语。
京军五营中,禁卫营是闵妃的宠儿,也是兵变之后唯一可能镇压乱兵的力量,但由于兵变发生的太快,朝鲜政府一时不及反应。禁卫营几天时间便给乱军击垮了,士兵大都逃散。由于有闵妃走狗的称号,他们的家属自然也跟着遭了殃。
“多亏了上邦的天兵来得快,要不然,我的命弄不好也保不住了。”宋秉俊叹道。
“好吧,我得承认,宋秉俊,上邦之兵来的是及时,平定了兵乱,可是,他们也毁了朝鲜。”金玉均情不自禁的反驳起宋秉俊来。
“哦?为什么这么说?”宋秉俊奇怪的问道,“天兵先平定了叛乱,又发放积欠粮饷,赈济灾民,做的都是好事啊。”
“你知道那些发放下来的粮米,不是白给的,是需要我们朝鲜付出更大的代价来偿还的吗?”金玉均哼了一声,将自己的酒杯倒满。
“更大的代价?是什么?”宋秉俊听得更加糊涂了。
“是朝鲜的矿权!”金玉均说着,眼中腾起熊熊的怒火,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起来,“你不知道,乾国人要在朝鲜开发金矿,说是要用出产的金子来偿还他们代付的粮饷!”
金玉均在离开汉城之前,已经听说了,乾军用来发放朝鲜政府积欠的粮饷和赈济灾民所用的稻米,都是从乾国运来,数量巨大,朝鲜政府现下财力支绌,根本无力偿还,在了解到了朝鲜政府的困难之后,袁蔚霆向朝鲜政府提出,由乾国人主持勘探朝鲜的金矿并投资开采,朝鲜方面提供人力,用所出产的金子来偿还乾国帮助朝鲜支付的粮饷,朝鲜君臣闻言大喜,都觉得可行,朝鲜国王李熙现在已经同意了袁蔚霆的建议,并正式签定了条约。
一听到这个消息,金玉均便知道朝鲜的矿权已经损失了,不由得愤恨莫名,他接连上书朝鲜国王李熙和闵妃表示反对,但却如石沉大海,音讯皆无。他气闷难当,是以离开了汉城,跑到仁川来散心。
宋秉俊轻松地笑了起来,“没办法,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另外,欠的债虽然多了些,但是只要不从老百姓身上搜刮,他们要开矿,就让他们开呗!反正他们不开矿,咱们也没人开,金子埋在地下,不拿出来花,什么用也没有。金状元,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来,再干一杯再说!”
“事情本来就没这么简单,这一杯,由我来敬。”金玉均感到全身上下有如燃烧起来了一般,又喝下一杯,说这些总是让他热血沸腾的,他其实知道,和面前的这个禁卫营军官说多了并不会有多少用处,但他还是要说,万一他能听进去,将来也许就能派上用场,一转朝鲜的颓败风气。
“金状元爽快。”
宋秉俊又各倒了一杯,恰恰把两杯酒倒满,酒劲上来了,他说,“金状元,你不知道,袁统领的本事,在朝鲜算是第一的,也是乾国第一的。”金玉均刚想打住,他摆了摆手,说,“这已经是朝野上下的定论了,他没来之前,汉城是个什么样儿?大烂摊子!他来了才几天功夫,便变了一副模样儿,我们大家都服他,虽然说他训练我们,严苛了一些,可大家心里都服劲。”
“呵呵,宋秉俊。你不觉得,袁蔚霆一来汉城,就把大院君大人给撵下台。重扶闵氏上台,是对咱们朝鲜的严重冒犯么?咱们朝鲜的军民,他说杀就杀,咱们朝鲜的官员,他说罢免就罢免,咱们朝鲜的事儿,凭什么要乾国人来说了算?”
“谁叫咱们朝鲜是大乾的属国呢?”宋秉俊瞪大了眼睛。“咱们朝鲜出了乱子,自己又没办法摆平,上邦派天兵前来平乱。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理所当然?哼!你可明白,朝鲜自认为乾国属国,乃是万无之耻!”金玉均大声说道。
“西洋各国皆是独立之国,无论某国。独立然后可以和亲。而朝鲜独为中国属国,深可耻也!朝鲜于何时方可为独立,而与西洋诸国同列乎?”金玉均悲叹道。
“店家,再来一坛。”金玉均一边看着宋秉俊的反应,一边招手道。
“金状元,你说朝鲜自认为大乾属国是耻辱,我其实还真没怎么觉得,咱们朝鲜以前也就背着个属国的名号就是了。四年一次朝贡,也没花费多少。大乾的馈赠比咱们的朝贡要丰厚得多,对咱们朝鲜的内政也从不闻问,咱们这边有了事还能帮着,我觉得挺好啊。”宋秉俊对金玉均一直很尊敬,虽然他不同意金玉均对乾国的看法,但并没有发怒,而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通通说了出来,“象这一次,要不是大乾天兵来的快,得有多少无辜百姓死掉啊!”
“乾国人杀的无辜百姓还少了?连进京勤王的义师,都给他们杀掉了!”想起那一夜汉城之外血流成河,金玉均怒火满腔,竟然一拳擂在了桌子上。
“什么勤王义师!那是天道教匪!”宋秉俊连连摆手,“金状元,你可能听信了误传,实情不是那样的!袁统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金玉均还要争辩,宋秉俊拍了拍金玉均的肩膀,“今天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听我的,金状元,等你回到汉城,去袁统领那里拜访一下,和他本人谈一谈,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这些,倒不如和他说说,更加有用些。”
听到宋秉俊竟然建议自己去见一见袁蔚霆,金玉均不由得愣住了,他待要再说,宋秉俊已经伏在了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金玉均叹息了一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后,又倒起酒来,不多时,他也和宋秉俊一样,伏在桌面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福州,林氏祖宅。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生出来?”林逸青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在产房的门口背着手转来转去,看着侍女们进出忙碌。
今天是岩崎尤佳生产的日子。
林逸青正在犹豫要不要进产房去帮一把手,徐睿拿着一封电报,快步走了过来。
“瀚鹏,朝鲜那边来信儿了。”徐睿将电报交给了林逸青,“袁蔚霆的事儿办得不错。你看看吧。”
林逸青打开电报看了起来。
这份电报是袁蔚霆发来的关于朝鲜那边的情况报告书,看到电报中说日本已然撤兵,朝鲜的矿权到手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妥,林逸青不由得连连点头。
袁蔚霆在电报中还特意提及,为了不给日本人日后找机会卷土重来,他已经明确向日本方面宣布,朝鲜是乾国的被保护国,将来无论发生何种变乱,乾国都会及时出兵保护各国侨民,无论日本以何种借口出兵朝鲜,乾国都将视为对朝鲜的侵略,狠狠的给予打击。
“这袁蔚霆不愧是瀚鹏你亲自调教出来的,我观他在朝鲜的办事风格,和你瀚鹏如出一辙。”徐睿笑道,“怪不得语曦这孩儿会中意于他。”
“是啊!朝鲜的事儿,就是我亲去,也就是现在他办的这个样子。”林逸青想起成天哼“大头歌”的林语曦,不由得微笑起来,“他这么用心办事,其实也是要做给语曦看呢。”
“不过,有一块儿,瀚鹏还要注意。”徐睿提醒林逸青道,“袁蔚霆在汉城剿灭乱兵教匪,又逼退日军,动静实在很大,听说朝中有人已然要上折子弹劾他‘妄起边衅’,他一介微末之员,可是当不起这样的罪名的。而瀚鹏并无官职,虽有银牌,可专折上奏,却不便为其分说。”
“先生放心,我不能为他分说,自有回护他之人。”林逸青说道。
听了林逸青的回答,徐睿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微笑起来。
“瀚鹏所说的回护之人,是李制台?”
林逸青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朝鲜的局势,李绍泉在回任直隶总督的路上,便曾发电报给林逸青咨询,此后二人一直就朝鲜问题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而在得知李绍泉将自己的银牌交给袁蔚霆使用后,林逸青便明白,李绍泉是看中了袁蔚霆的才能,想要罗致于他了。
林逸青知道,李绍泉平生好打痞子腔,袁蔚霆在朝鲜看似鲁莽的举动其实很对他的胃口,不管怎么说,袁蔚霆现在是属于淮军系统,带去朝鲜的部队也都是两淮子弟,如果朝中有言官参劾袁蔚霆,以李绍泉的脾性,定是会全力回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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