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不明真相,强力围观”的一幕,如果有清流言官在场,定当如获至宝,狠狠的给这支军队的统帅参上一本。≥≥,
自两次禁烟战争和教匪绺匪战争以来,在当时的国内舆论看来,乾军的声誉已经跌到了谷底,特别是乾军将士不思进取,而是想着讨老婆的行为,导致军中“妇女多于勇丁”,被认为就是乾军不堪一击,导致**不堪,对内对外都难以支撑的根源。
而和这种观点类似的观念,即使到了后世,也是经久不衰。
但这么说实在有失公允,其实,有乾一代,家属随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邓氏父子你跑我撵的一连围着操场跑了三圈,显示了极强的奔跑功力,令在场的所有船政海兵全都大吃一惊。
邓天保的脚力他们当然都见识过,但老爷子能跑到这个份上,着实是难得之至。
邓天保正自惶急间,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人在此喧哗?!”
邓天保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知道是统领大人周瑞泰到了,立刻停了脚步,跪倒在地。
邓天保猛地跪下,正在追他的老父亲收势不住,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登时仰面摔倒,邓天保待要伸手去扶他,已然来不及了,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步冲来,一把扶住了老人,没有让老人摔倒。
邓天保看到扶住父亲的是同袍好友李铁柱,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李铁柱则飞快地向正往这边走来的周瑞泰呶了呶嘴。冲邓天保使了个眼色。
邓天保立时会意。赶紧向周瑞泰跪拜起来。
“你这个畜生!”此时邓福和没有注意到周瑞泰的到来。在站稳了身子之后,猛地举起棍子,狠狠的朝邓天保打来,此时见到邓天保跪在那里无法躲避,李铁柱故意撞了邓老爹的胳膊一下,让这结结实实的一棍从邓天保的肩头偏过,没有打中。
邓福和举棍欲要再打,却被周瑞泰一声“住手!”给喝住了。只能悻悻的放下了棍子。
“敢问这位老丈是哪一位?我帐下军兵如何冒犯了老丈,却要如此责打于他?”周瑞泰来到了众人面前,他看到邓老爹和跪在地上的邓天保面目酷肖,以及远处正一脸惊恐不安之色的两个女子,心里已然明白了五六分,不由得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摆足了官架子,大声的喝问道。
听了周瑞泰的问话,邓福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丢了棍子。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李铁柱赶紧上前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不是……邓老伯给天保说了一门亲事。特地带了媳妇来营里给他完婚,可天保之前不知情,已经在本地讨了一房媳妇了……”
周瑞泰明白过来,心下好笑,但脸上却无丝毫的表露。
对于邓天保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林世英为妻,作为长官他此前已然知晓,并且批准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邓天保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家里却又另给他找了一房媳妇,酿成了这“撞车”的事故。
“大人!我教子无方,令其贻羞军门,还请大人责罚!”邓福和看了一下媳妇林桂芸,见她还在那里哭个不住,心中羞恨,跪下向周瑞泰说道。
“老伯请起。”周瑞泰赶紧扶起了邓福和,脑筋飞快地转着,想着此事如何收场为好。
邓天保娶当地女子为妻,其实并没有违反军律,要说处罚他,其实并无依据。
大乾帝国的兵役制度是一种变相的募兵制。象早期的八部制度其实是一种“兵民合一”的制度,乾军入关之后,人丁繁衍,兵额固定,逐步演化为从各部部民抽选固定数量的男丁充兵。青旅兵则是募自固定的兵户,与民户相比,兵户出丁后可免钱粮赋税。而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在战时,青旅的兵丁除来自于兵户外,也有从社会其它成员中募集者,各色人等均有。
乾军的士兵一旦被募后,就成了一种终身的职业。大乾帝国并无明确的固定退役制度。尽管乾军中时有“汰老弱、补精壮”的行动,但从未规定多少岁为老,什么样为弱,更未规定多少年进行一次裁补的行动。因此,乾军士兵的年龄大小不一。一般来讲,乾军士兵的年龄,最小者17岁有之,最大者60岁的亦有,大多娶妻生子。乾军士兵的家眷,皆随军住于营中,或另赁房屋住在附近。不似后世军队之军营森严,士兵24小时集中居住。当时士兵的生活如同后世之上班下班,除出征打仗外,军营并不开火,士兵皆回家吃饭。一旦操演值勤来不及回家,家眷们便送饭前往。操演的场地周围,常常有他们的妻儿旁观。休息时与妻儿共饭,则与操演相比又是一番风光。
事实上女性家属随军的传统可以追溯到梥代,即便是以英勇善战不扰民着称为某时代人所称颂的“岳家军”亦是如此。更何况,在男性扎堆的军队里,性一直是一个大问题,古往今来为将者犒赏士兵们的赏赐物里除了金银财物之外就是女人了,相比那些每到一处就扰乱当地良民、强抢妇女的军队起来,乾军的做法是相当人性化的。至少没有纵容士兵去强抢民女,哪怕在兵败之后,也还不忘带着家属一起逃命,即便是到了国外也是一样,有的人甚至甘愿留下来当“本地女婿”,这个时代天朝男人“负责任”的优良品质足以令某世代“小三”、“小四”遍地开花的诸多男人羞愧无地。
且不说用某世的军规去要求大乾国的军人是否妥当,即便是找了妇女随军,以当下的社会道德标准。除了被那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读书人所不容外。在一般人看来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行为。要知道在这个家庭观念放第一位的社会大环境下。有家属随军,只会让前线军人更加安心军旅,而不是因为家属离得远而心不在焉、搞得人在前线心在后方,反而不利于军心的稳定。是以船政海兵在琉球纷纷娶当地女子为妻,并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对。
只是今天的这“撞车”一幕,着实令所有人都没能想到。
“邓天保!你可知罪?”周瑞泰心里有了计较,故意板起脸,厉声喝道。
“道。
“邓天保!你家里有媳妇,竟然在此地诱骗良家女子委身于你!这要是传将出去,可知这琉球百姓会如何看待我天朝上国之兵?你欺瞒老父,是为不孝,抛妻别娶,是为不义!败坏大营名声,是为不忠!骗女嫁己,是为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全占了,可谓罪不可赦!”周瑞泰大喝道。“来人!给我把他绑了!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听到周瑞泰下令打邓天保二十鞭子,李铁柱和诸多同邓天保要好的船政海兵全都吓了一跳。而邓福和则更是大吃一惊。
在一旁的林桂芸听到周瑞泰的喝令声。花容惨变,立时止住了哭泣。而站在不远处的琉球女子林世英则面色惨白,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手足冰冷,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名周瑞泰的卫兵上前不由分说的将邓天保从地上拖了起来,来到一根木桩前,将他的上衣脱下,面贴木桩绑了起来。
“大人,这……天保……他……也没诱骗人家啊!那是你情我愿的!那女子不是写过文书了么?”李铁柱急道。
他实在不明白,一向对邓天保照顾有加的周瑞泰,为什么这一次要这么狠的处置邓天保。
别说打二十鞭子,一般的人,五鞭子都受不住啊!
周瑞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而是转头对一名卫兵大声的喝令道:“给我打!”
一名卫兵见到周瑞泰下了死命令,不敢不从,有些为难的取过一根用牛皮编制的马鞭,上前在邓天保耳边道:“天保兄弟,对不住了。”
邓天保面色惨白,点了点头。
行刑的卫兵向后退了几步,高高的举起了鞭子,猛地向邓天保的后背抽去。
他和邓天保关系平时很好,这一次来执刑,也是想要照顾邓天保,他这头一鞭看似甩得呼呼直响,声势骇人,力道却并不重,但饶是他没有下重手,这一鞭抽在邓天保背上,也立时是皮肉翻卷,血光涌现。
邓天保只觉得后背一麻,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虽然他早有准备,咬紧了牙关,但这一鞭击在身上,他还是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就在行刑的卫兵举起鞭来,要抽下第二鞭时,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女子分开众人,不顾一切的扑到了邓天保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邓天保已然流血的后背。
邓天保感觉到了林世英那熟悉的温馨气息,心中热流涌动,想要叫她不要替自己挨鞭子,赶快离开,但喉头却不知怎么哽住了。
此时卫兵的第二鞭已然抽出,见到突然挡在邓天保身前的林世英,卫兵吓了一跳,手中一紧,猛然收鞭,但鞭势发易收难,饶是他鞭技高超,虽然已经撤去了鞭子上大部分的力道,但坚硬的鞭梢大段还是“啪”的一声扫在了林世英的背上,瞬间卷去了她后背的大片衣衫,在她雪白的背脊上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红印。
邓天保听到了鞭子落到林世英后背上的声音,感觉到她的身子一阵抽搐,一时间心痛欲死,嘶声的嚎叫起来。
“别打她!别打她!打我!打我!”
“阿英!你别犯傻!别犯傻啊!你快走!快走啊!”
卫兵有些惶然的停了手,看着周瑞泰,周瑞泰偷眼扫了一眼邓福和,只见老人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哀恳之色,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已然奏效。不由得有些得意。
“阿英!我求求你!快走!快走啊!”邓天保不住的用头拱着林世英的脸。但林世英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行刑的卫兵见周瑞泰没有示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就在这时,只见又一个女子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手中的鞭子,用力的想要将鞭子抢夺下来。
“大人!大人!不知者不罪!求你放过我夫君!”林桂芸一边死死的握着鞭子,不让卫兵再打,一边大声的向周瑞泰哀求道。
“大胆!军法岂能儿戏?!”周瑞泰故作厉喝状的起身说道。“给我狠狠的打!”
“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夫君!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长年出海,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我嫁了他。他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在这边娶亲了!不知者不罪,求大人放过我夫君!”
“你还没过门?他不知道?”周瑞泰故作惊讶状的说道,“这事儿怎么说的?”
“启禀大人!都是道,“小老未曾知会小儿。便替他在家乡寻了一门亲事,擅自替他做了这个主。这一次带着媳妇儿来营给他完婚,没曾想他在这里竟然娶了媳妇!他确是毫不知情!求大人饶过小儿吧!”
“你一句‘他不知情’说的容易,可这女子的终身却如何办?”周瑞泰起身,指了指紧抱着邓天保的林世英,“我大营里这么多弟兄娶的都是当地女子,你儿子若是另娶别人,休弃了她,传将出去,当地百姓如何看我天朝上国兵将?”
“大人!小老绝无要小儿休了她的意思!还望大人明察!”邓福和连连叩首道,“看此女亦是甚有情义之人,便要小儿一并娶了她罢!只是便宜了这小子!”
“你愿意,你给他说的媳妇儿,只怕未便愿意罢?”周瑞泰说着,目光转向了林桂芸身上。
“大人!小女子愿意!只求大人饶过我夫君!”林桂芸嘶声道,“不过是多个姐妹罢了!求大人饶过我夫君!”
听到她的哀求,李铁柱冲身边的同袍好友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抱拳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标下求大人,看在天保立过这许多功劳的份儿上,饶过他吧!”
“求大人饶过天保!”
船政海兵们刹那间跪倒了一大片,一时间到处都是替邓天保求情的声音。
看到这么多人求情,周瑞泰知道时机已到,故作迟疑状的等了一会儿,才下令给邓天保解绑。
卫兵上前给邓天保解了绑绳,邓天保的身子瞬间瘫软了下来,倒在了林世英的怀里,林世英一边低声抽泣着,一边用手帕轻轻的擦拭着邓天保后背的伤口。
林秀芸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动之余,亦不免醋意大发,但她知道这时可不是吃醋的时候,便快步上前,来到邓天保身边蹲下,也取出一方手帕,不声不响的和林世英一道为邓天保擦拭伤口,这时一名海兵送来了金创药,林秀芸抢先接过药,动手娴熟的给邓天保敷起药来。
不一会儿,敷药完毕,邓天保也缓过劲来,两名女子一边一个扛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邓天保转头看了看她们两个,见两个女子都是面带泪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铁柱觉察到了邓天保的尴尬,赶紧上前将邓天保背了起来,和几个同袍一道将邓天保送进了营房。
林桂芸目送着邓天保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转头看了看林世英,恰好碰上了林世英的目光。
两名女子就这样的对望了一会儿,林世英垂首向林桂芸深深一躬,林桂芸微微一怔,也冲她福了一福还礼。
已经趴在床上的邓天保,透过窗户,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他的心里一时间暖洋洋的,连身上的伤口都变得不那么疼了。
尽管挨了这狠狠的一鞭,但他现在已然想明白了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周瑞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心中满是对周瑞泰的感激之情。
一鞭子能换回来齐人之福,对他来说,是绝对值得的。
此时的邓天保沉浸于幸福之中,他甚至感觉,哪怕是紫禁城里的皇帝,所有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他并不知道,刚才的一切,全都被站在远处山头的两个人看在眼里。
“今儿个这一出,可真是有意思啊!”戴宗骞有些好笑的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刘超佩说道。
“赏罚分明,治军之道也,船政海兵能战之名,甲于天下,非为无因。”刘超佩点头道,“驻守琉球之海兵在当地安家落户,倘有外敌侵琉,必能死战,日本若再如当年一般侵吞琉球,只怕是不可能了。”
“有家人在侧照拂,兵弁皆能安心军旅,让海兵在当地娶亲,确是固守琉球长久之道。海兵得林文襄,何其幸也!”戴宗骞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已然死难的部下的家人,脸色又黯淡了下来。
自己不报此仇,将来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
ps:在喜欢你的人那里,去热爱生活;在不喜欢你的人那里,去看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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