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显凤五年,自己遭疑被逐出军机处。显凤十年八月,英法联军进逼北京郊外,显凤皇帝拒绝逃往热河,欲亲自率军出征,结果不幸坠马病倒,而在勤王之师于北京城下死伤惨重,洋人有意言和之际,特降谕旨,任命自己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督办和局”。自己临危受命,忍辱负重,签定了,重新跻身于朝廷权力中心,直至显凤皇帝病逝。
也可能是不放心自己吧,显凤皇帝遗命立太子承纯为皇太子,令承威等八大臣为顾命大臣,辅佐承纯,而做为近支亲王的自己反而不在顾命之列。
而在承威等人欲图全面控制朝政之时,自己以高超的谋略和果敢,与仁曦联手,发动了惊心动魄的辛酉政变并取得了胜利。
在辛酉政变以后的四年中,可以说是宜欣一生最为辉煌的华彩乐章。他身兼议政王、领班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宗人府宗令、总管内务府大臣数职,实际上掌握了朝廷内外所有大权。宜欣那时改组军机,主持涉外事务,重用曾伯函等重臣开办洋务,使得国事重有起色,也就是在那时,仁曦太后赐给了自己这座宅子。
可后来盈满即亏,随着自己权势的增长,仁曦对自己的疑忌也越来越深。二人的关系恶化,是从她背地纵容日讲起注官蔡寿祺上书弹劾自己始。
那一次仁曦下令革去自己的一切差使。此举令满朝哗然,虽经朝中众王公大臣求情,恢复了自己的军机处、总理衙门职务。可她还是夺了自己的议政王名号。
那时他已经觉得自己“任事不能如初”。而后来自己弄出的诛杀仁曦的亲信太监海德盛事件。更加剧了仁曦太后对自己的忌恨。
如果不是林义哲想办法促成海外侨商报效修园,让他和仁曦的关系趋于缓和乃至重归于紧密,他以后的日子,真是无法想象。
即便如此,敬亲王也知道,他和仁曦之间,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远的不说,仁曦让自己的七弟纯亲王宜瑄主持海军衙门。加入到这“叔嫂共和”的局面当中,牵制自己的意图,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毕竟,这“叔嫂共和”的局面,是从他开始的!
当年年轻的叔嫂联手夺得了政权,但在制度设计上却犯了难。
合法掌握着最高权力的,是当时年仅6岁的彤郅皇帝,他只是个小孩子,本身就需要辅政者乃至摄政者。而合法掌握辅政权乃至摄政权的是承威等“顾命八大臣”,却已经被打倒。面对这种局面。叔嫂们创造性地进行了一场涉及根本的政治体制改革:“一国两制”,即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制度。与敬亲王的“亲王辅政”制度同时并存。
这两种制度,虽然史有先例,但都是权宜之策,并不符合大乾“祖制”,更不符合中土传统的防止君权旁落的基本准则。自古以来,后宫、外戚干政都是正统朝廷所不容许的,而且,“垂帘听政”很容易激发人们对“女主当国”的无限遐想。至于历史上的“亲王辅政”,大多都演变成为篡位的悲剧,在通往最高权力的台阶上,这些血缘高贵得离皇帝宝座只有一屁股之遥的亲王们,其实是睡在身边的、最为危险的政敌。
这种“叔嫂共和”的权力格局,在大乾立国初年的杜兰铎太后与阿莫拉摄政王的搭档中,已经做过试点,积累了实践经验。但在那个年代,杜兰铎太后的权威远不如阿莫拉摄政王,实际上还是“亲王辅政”一头独大,只是因为阿莫拉或出于政治觉悟或出于“伟大爱情”,才保住了舜致小皇帝的皇位传承。但已经无限接近于最高权力的阿莫拉,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老二”们惯常的下场:身败名裂。
在“叔嫂共和”的早期,年轻的太后们与亲王们,基本奉行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分工,太后们在后宫负责教育皇帝,而亲王们负责在朝廷管理国家。一切政令都通过形式意义上的“谕旨”而下达,太后们更多地是代替皇帝履行国家元首的象征作用。
在这样的格局中,敬亲王自然成为国家权力的中心。瓜田李下,嫌疑自生,敬亲王在日理万机的同时,令太后们感觉被怠慢,甚至怀疑将遭遇又一个阿莫拉,实在也在情理之中。当“叔嫂共和”进入到第四个年头时,两宫太后突然发难,一举褫夺了敬亲王的“议政王”头衔。
当时朝野上下普遍认为,这是仁曦太后主持的夺权行动,但这实在是两位年轻寡妇的联手亮剑。尽管都被尊为太后,但此前仁泰太后贵为皇后,她之于仁曦,不仅是妻于妾,更是君于臣。作为昔日的正宫娘娘,彤郅皇帝的教育,乃至日常生活,都是由仁泰太后,而非皇帝的生母仁曦太后来负责。在世人的眼中,仁泰太后的形象十分和善,甚至懦弱,但在最为关键的辛酉政变中,她所表现出来的果决和刚毅,绝不亚于仁曦。
事实上,仁泰在表面上的“清净无为”,正是一个国家元首的应有的超然姿态,从而放手让其他两位管理具体的行政事务,并且游刃有余、不露声色地调节着左右平衡:在褫夺敬亲王的“议政王”头衔时,她站在了仁曦一边;而在之后处死仁曦的宠信太监海德盛,尤其在为彤郅皇帝挑选皇后时,她又联合了敬亲王。敬亲王与仁曦可以说均为人中龙凤,能如此周旋于这对龙凤之间的仁泰太后,根本不可能是懦弱无能的庸才。
两位皇太后对敬亲王的“修理”,效果是显著的。在一番深刻的自我批判后,敬亲王被允许重返领导岗位。但其定位却迅速地调整为一个大管家。而太后们则超越了“皇嫂”、确定了“女主人”的主导定位。在她们看来。敬亲王已经开始远离成为“阿莫拉第二”的危险。
幸亏纯亲王入主海军衙门,直接领导林义哲这个筹海大臣后,和自己配合得一直十分默契,哪怕是林义哲故去后,也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关系,这才让他办起事来,不至于处处掣肘。
这位纯亲王,现在的光旭皇帝承田的亲爹。原本可是颇有些“清流”气息,但人要说变,也是很快的。
现下有能力参与到中枢之中的王爷中,敬亲王为人最为周正严谨,这也源于他从28岁开始就挑起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重担。敬亲王待人宽厚,这点连西方人都大为认可。这令他的周围凝聚了一批精英,在内忧外患中,支撑起了政府的运行。敬亲王自身崖岸高峻,洁身自好,不似四哥显凤皇帝那样“绯闻”不断。与聪明外露、果决刚毅的敬亲王相比,排行老七的纯亲王似乎多了些“老气”。表现得更为低调、更为绵里藏针,也更为大智若愚。
在打倒承威等顾命大臣“八人帮”的“祺祥政变”中,纯亲王宜瑄的功绩往往被掩盖在仁曦和敬亲王的光环背后:正是他带兵将承威和平桂从热被窝中抓住,完成了政变中最艰难、最有风险、也是最为关键的任务。在之后的“叔嫂共和”体制中,他执掌首都卫戍部队的主力“神机营”,又控制了掌握全国海军力量的“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实际上形成了敬亲王掌握外交、纯亲王掌握军事的基本格局。
大乾帝国现在的这个“叔嫂共和”的特征是“垂帘听政”和“亲王辅政”两制并存,“亲王辅政”是亲贵们能接受“垂帘听政”的条件和前提。而纯亲王不仅是皇叔,也是仁曦太后的妹夫,这注定了他能被最大多数的人所接受。在仁曦眼中,这无疑也是对敬亲王的一种制衡,尽管他在敬亲王早期两次被仁曦修理的时候,都义愤填膺地站出来为六哥说话。
纯亲王在“出道”前,给世人的感觉相当地“左”,比较保守、排外。对敬亲王的改革,尤其“外敦信睦、隐示羁縻”的外交政策,他总是嗤之以鼻,建议太后“摈除一切奇技淫巧、洋人器用”,甚至两次秘密上书,建议削弱敬亲王的权力。有人撰文批评他“疾兄之专权,久有眈眈之意”。毫无疑问,这样的互相监督,正是仁曦最希望看到的。
之前以高调的“极左”面貌出现的纯亲王,一旦主政,便令人惊愕地实现了大转身。在对外战略上,他几乎完全继承了此前所批判的敬亲王的“投降路线”,甚至走得更远,令海内外观察家们跌破眼镜。
对于自己当看客时的“极左”言论,挑上担子的纯亲王承认自己“尝持偏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事实上,从纯亲王变脸之迅速和彻底来看,其之前的“极左”面貌,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赢取大乾帝国的那些“基本教义派”支持的一种手腕。在野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一旦亲自执政,为了儿子的江山社稷,他也就只能成为、或者还原为一个现实主义者。
纯亲王参与政事后,与敬亲王主政时相比,几乎所有改革措施都没有被中止,而且在海军、铁路、电信等基础建设方面,纯亲王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支持。外交方面,纯亲王也展现了与敬亲王一般的灵活身段,这位“爱国王爷”一挑起管理国家的重担,便和乃兄一般软弱、一般“卖国”。这类似于敬亲王当年发动政变,处决了承威等人,却几乎完整地继承了承威的所有政策,尤其是重用曾伯函等非渤人重臣的政策,将权力斗争与政策连贯有效地进行了区隔,不因人废事,更不因人废制。
更为吊诡的是,乡野传闻总是把敬亲王、纯亲王哥俩争权传得有鼻子有眼,实际上他们哥儿俩时常偷偷聚会,并且共同感慨挑担累、挑这付看客多多的大乾帝国的担子更累。那种表面上的“争执”,只不过是障眼法儿罢了……
“王爷。纯王爷来访。已请到前厅奉茶。”门房通报的声音将敬亲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都这么晚了。他现巴巴的跑过来,只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吧?”敬亲王心里想着,点了点头,“我这就过去。”他说道。
敬亲王换了衣服,来到了前厅,纯亲王看到敬亲王到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迎了过来。
“老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跑到我这儿来了?”此时没有外人,兄弟间少了许多拘束,是以说话也随便起来,敬亲王看到纯亲王似有心事的样子,笑着问了一句。
“六哥,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纯亲王故作哀愁状的叹了口气,“这海署一向是众矢之的,船政那边不过是新开工了几条船。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嚷嚷,说什么现下‘海疆平靖’。再造蒸汽兵轮是‘虚费国帑’,请求裁停呢。”
“清议之虚妄,非止一日,皇太后皇上那里,是断断过不去的。”敬亲王理解纯亲王的忧虑,宽慰他道。
“海疆平靖,呵呵,真不知从何说起,日本入侵苔湾那会儿,他们说什么海疆不宁,全是平日里没有未雨绸缪,可现在预造兵轮以防海事,他们却又说什么海疆平靖,无须再造蒸汽兵轮,左右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真是岂有此理!”纯亲王仍愤愤不平的说道。
“要是林文襄还在,他自有堵他们嘴的办法,只可惜……”敬亲王想起了英年早逝的林义哲,禁不住长叹起来。
“对了,六哥,看日本这情势,那位……林文襄的双生胞弟,是该回来了吧?”听到敬亲王说起了林义哲,纯亲王立刻想到了林逸青,不由得问了一句。
“只怕快了。”敬亲王点了点头,“那起子清流已然有人闻到了味道,打起了他的主意来了。”
“也难怪那班人注意他,能在日本掀起这滔天巨浪,确非常人所能及。林文襄精于海战,他这个兄弟,陆战真是天才,这兄弟俩,真的都是难得的人才。”纯亲王说道,“林文襄军功赫赫,也正是为此,才遭了那班人的忌,给生生冠上了‘张元吴昊’的帽子,郁郁而终,他这个兄弟在日本之所作所为,怕是更将这顶帽子坐实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回来不好安排,而是担心朝廷受了那班人的鼓噪,要将他捉拿问罪啊!”
“捉拿问罪?哼哼!他们想得倒美!”敬亲王冷笑了一声,“数万俄日军想要抓他,都没能得逞,凭他们这些人动动嘴皮子,就想拿他的人,问他的罪?真是笑死人了!”
“可是这‘张元吴昊’的帽子,毕竟可畏,林文襄已是前车之鉴,咱们这一回,还是道。
敬亲王明白纯亲王因何如此担忧,对于清议的厉害,敬亲王是深有体会的。
自从彤郅皇帝暴崩,纯亲王的儿子承田被两宫皇太后选中继承大统,那些清流言官的目光,便再也没离开他这个皇帝生父,时不时的便会有折子冒出来,说他有“不臣之心”,可以说让他这个原本有“爱国王爷”、“清流王爷”之称的近支亲王吃够了苦头。
“我刚才也在琢磨这个事,这顶帽子,咱们绝不能让他们给扣在林瀚鹏的头上。”敬亲王明白纯亲王的意思,点了点头,“有必要现在,就把他们这个由头给顶回去。”
“六哥是不是已经想出来办法了?要如何才能给顶回去?”纯亲王看到敬亲王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立刻追问道。
他一直对那些清流恨得牙根痒痒,一直没找到机会反击,这一次听到纯亲王有了主意,是以才如此的按捺不住。
“林瀚鹏之所以投身西乡隆盛麾下,为日本士族而战,是激于大义,不满日本政府欺压士族,做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敬亲王说道,“试想我大乾若是也同日本一般,对待天下士族,他们这班清流会心甘情愿吗?”
听到敬亲王如此说,纯亲王恍然大悟,不由得抚掌赞叹起来。
“妙极妙极!只要占住了‘大义’这两字,便不怕那起子清流把浪掀到天上去!”
“没错,只要有这‘大义’二字,我想不消咱们动手,那些个清流,自己个儿就会先掐起来!”敬亲王冷笑了一声,“清流就喜欢用这大义作文章,这回让他们好好的作便是了!”
“只是,总理衙门那里已然向列国宣示,以日本政府为是,不助叛军,而今又说林瀚鹏激于大义,只怕有自相矛盾之处。”纯亲王忽然又想到了外交方面,立刻提醒敬亲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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