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身体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儿份量,就象轻风卷起的一团尘埃。周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不过水野遵心里很清楚,对于这样的响动,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里。
水野遵朝林中那片空地扫了一眼。空地干涸了,长满了青苔,有些地方盛开着紫色圆点的不知名的小花儿,空地的那一边是黑压压一片茂密的丛林。到了这儿,水野遵才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小鹿。它在这片树林的映衬下特别显眼,那浅色的侧影仿佛贴在深色的底子上。过了一会儿,它象是在玩耍一样,纵身一跳,四条细脚立时腾空,便沿着树林旁边那条沙路飞驰而去。它跑得那样轻快,四个蹄子简直没有着地,似乎它只要想的话,便可以这么飞也似地直上蓝天,跑到游丝一般的条条白云里去。
水野遵放心了。
鹿就是鹿,不是别的。他现在该走了,要不就要追不上了。
日近中午,太阳的光芒透过条条白云,射出苍白的光芒。已经没有那种火辣辣的威势了。水野遵抖掉身上的树叶和游丝。可是,好奇心又使水野遵停下了脚步。当然了,鹿无缘无故是不会在树林里乱跑的,一准是有谁惊吓了它,水野遵倒想看看是谁。正是因为水野遵有这份好奇心,加之他曾留学过乾国,精通乾国语言文字,是以西乡从道才把水野遵调到了侦察部队。
“大概是他们回来了。不过,也可能是生番吧?”水野遵心里暗自估摸着,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将手枪取了出来。
虽然是翻译,但却可以拥有和佩带手枪。
作为尾张武士家庭出身的他,本来应该带上祖传的宝刀的。但作为参加过倒幕战争的人,他知道,在火器面前,再好的刀法也没有用。是以这一次来苔湾,他只带了一把左轮手枪。
而这把左轮手枪,是乾国福建船政枪炮所制造,是他上一次同柳原前光一道拜访乾国苔湾事务大臣林义哲时,林义哲赠送给他的。
一群毛色艳丽的叫不上名字的小鸟乱哄哄地拼命叫了起来。它们只有在树下有狗或者猎人时,才这样抓抓地乱叫。
小鸟们在树林里“啪啪”地扑打着翅膀,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大声叫着,这是些奇怪的小鸟,花里胡梢的,听到它们的叫声,水野遵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看到的这种鸟是凶多吉少的象征,它们是害人的东西!
一条猎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只当地的土狗,它摇晃着那对耷拉的耳朵,时不时凶狠地朝上斜睨几眼,它那只大鼻头沿着山路的野径,东嗅嗅西闻闻,仿佛在滚动小球。这是一条肥硕的大狗,不是良种。狗的左眼周围有一圈深色的,象乌青块一样的斑记,使这条狗有一种醉醺醺的凶相。这条猎狗未必是一直这样由自在的,它颈脖上那块淡黄色的毛倒下来了,说明不久前还拴着绳子。
猎狗朝水野遵这个方向膘了一眼,没有理他。它嗅了嗅路,便撒开四只长腿,循着鹿的足迹追了下去。水野遵又等了一会儿,想看看猎人会不会出现,但是看来猎人应该是隐蔽在岔路口的什么地方候着鹿。他知道,如果这只狗不是自个儿追逐猎物的话,那么一定会有猎人的。
水野遵屏气凝神的观察着,许久,猎人并没有出现。
林中那种浓郁的草木味道又一次钻进了他的鼻子,让他又一次感到沉沉的睡意,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
在来这里之前,美国人提供的关于苔湾的报告当中,专门提到了苔湾的丛林当中有一种可怕的瘴气。人若是呼吸到了这种瘴气,会得各种各样可怕的怪病!
虽然这份报告并没有引起日本政府和军方足够的重视,但水野遵还是以谨慎的态度,阅读了这份报告。
水野遵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转头四下望了望,想要寻找一条溪流,将毛巾粘湿捂住嘴巴。但就在他四下张望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还有阵阵的惨呼声!
水野遵一惊,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只感觉胸前有如重锤猛击,身子瞬间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向后翻倒在地。
脑袋重重的撞在了地面的石子上,水野遵的眼前满是飞舞的金星,他感觉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手中的左轮手枪也脱落了,摔在了一边。
水野遵偏过头,伸出手想要去抓自己的手枪,这时他赫然发现,就在不远处,站着一个赤着双脚的猎人。
眼前的猎人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布衣,黑瘦的脸膛,一双眸子灼灼生光。他赤着脚,敞开着胸前的衣襟,腰间别着一把拖着穗头的弯刀,但他的手中,却拿着一支法式步枪!
看到枪口还在冒着烟,水野遵这才明白,是他击中的自己。
刚才的鹿和猎犬,也许是诱饵!
水野遵拼命的伸着手,勾向掉在身边的手枪,虽然手枪离自己很近,但他的手无论怎么伸,也还是无法碰到手枪分毫!
那个生番猎人大步走了过来,一脚将他的手枪踢到了一边。他在水野遵的身边蹲下,将脸凑到了水野遵的面前。
水野遵看到他脸上的刺青,心里更加恐惧,他猛地扑过去将左轮手枪捡了起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等他扣动扳机,对方便劈手将手枪夺了过去!
猎人冷笑了一声,伸手开始解起水野遵的皮带和上面的枪套来,显然,他明白左轮手枪是怎么一回事。
水野遵感觉到胸口在汩汩地流着血,身上的力气在急剧消失,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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