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藤王阁第五层内,两府参与文比的主力分成东西两个阵形站立,评判席位于北侧面南而坐,只是眼下的评判席上只坐着一人,正是之前掏鸟射大江的唐寅唐伯虎。
这家伙正旁若无人地抓着酒壶对嘴自灌,醉眼朦胧,不修边幅,看上去邋遢不堪,实在惹人生厌。
本来就有洁癖的大师兄不禁皱起了眉头,费懋贤摇头叹道:“唐子畏满腹才学,可惜时运不济,现在更是时疯时正常,实在让人惋惜。”
江运却是轻蔑地道:“此人放浪形骸,终日流连勾栏,眠妓宿娼,纵有满腹才学又如何,于国于家无益。”
江运倒也没说错,唐寅个性放浪不羁,张扬狂放,弘治十年时参加院试期间,竟然还和好友宿妓喝酒,当时的提学大宗师方志极其厌恶他这种行为,将他的试卷给废黜了,后来苏州知府替他求情,提学大宗师才免强同意唐寅以“录遗”的方式参加明年的乡试。
此后唐伯虎虽然也很争气,在第二年的乡试中摘得举人头名,不过这家伙又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继续放浪形骸,终日流连青楼勾栏,结果次年上京参加会试,牵连进了好友徐经的舞弊案,被革去了功名,从此一蹶不振,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纵情于书画声色中。
正因为如此,当年宁王邀请潦倒的唐伯虎到王府当幕僚,这家伙立即就答应了,结果来到南昌才发现上了贼船,为求脱身,现在正装疯卖傻呢。
当然,现在在场恐怕就只有徐晋这个穿越者知道唐伯虎是在装疯,亲眼见证这段历史,那感觉怪怪的。徐晋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想,如果自己现在揭穿唐伯虎的把戏,这家伙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宁王给砍了?
“世子殿下来了!”
“参见世子殿下!”
这时宁王世子朱大哥从六楼走了下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举人刘养正跟在他身后。
南昌府一众考生见到宁王世子,均上前施礼问好。宁王世子彬彬有礼地回应着,心里暗得意,刘举人果然有两把刷子,拉拢人心的计谋初见成效了。
宁王世子和南昌府众考生打过招呼,便打广信府诸位考生面前经过,然而广信府这边却没人理他,噢,除了贵溪县的案首蒋方捷。
不过,蒋方捷吸取了上次知府私宴的教训,没有表现得太过热情,只是微笑点头行礼,免得被身边的同年鄙视。
广信府这边考生表现出来的冷谈让宁王世子很不爽,不过谨记着刘养正的叮嘱,始终保持微笑,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尽管如此,当宁王世子的目光扫过徐晋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冷意,讽刺道:“徐晋,你作为广信府的府试案首,前两场文比均没参加,莫不成是徒有虚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才学?亦或是怯了我们南昌府诸才俊,担心输了丢脸?”
此言一出,南昌府诸考生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徐晋身上,就连正在自斟自饮的唐伯虎也抬头望来,眯着一副醉眼打量徐晋。
徐晋现在的名气可不仅限于上饶县了,那首已传遍了江西,另外宁王世子被孙巡抚驱逐出上饶县的事更是震动了整个江西省,而这件事也与徐晋有关。
现在坊间都在绘声绘色地传称:费宏费阁老的侄女长得国色天香,与阁老门生徐晋情投意合,而宁王世子也迷上了此女。一日,宁王世子和徐晋在街上偶遇,于是双方为了费阁老的侄女大打出手,孙巡抚一怒之下把宁王世子给遣返南昌。
自古至今,这类花边新闻最是有市场,所以说,现在的徐晋在整个江西,无论是文人圈子,还是普通老百姓口中都算是名人了。
这时,徐晋却是很意外,因为以宁王世子简单粗暴的性格,此刻竟然还能神色平静地站着讽刺自己,倒是有点难得了。要知道在上饶县的大街上,这家伙可是嚣张得拔剑当街杀人,现在回到南昌地头反而变得“讲道理”了,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
不过,既然宁王世子不再简单粗暴,徐晋倒是淡定了,微笑道:“世子殿下何出此言?在下只不过家中有事,今天才赶到南昌,幸好并没错过最后一场。既然世子殿下如此抬爱,那徐晋今天定不会让世子殿下失望的。”
徐晋这话虽然说得含蓄,实际却是十分自信,潜台词就是:走着瞧吧,我虽然来迟了,但今天会把南昌府诸生干趴下。
广信府这边的考生均露出笑意,南昌府那边的考生却是一脸不屑。豫章书院院首李浙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徐晋,倒是口气不小,本人豫章书院李浙,待会倒是要好好领教一番。”
“嘿,年纪轻轻,纵有才学也是有限,广信府竟然让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夺了府试案首,看来真是没人了,偏偏还吹嘘什么人杰地灵,不过如此罢了。”南昌府一名考生阴阳怪气地道,身边的同窗随即哄笑起来。
广信府这边众考生均面露怒色,江运冷笑道:“袁城,何必徒逞口舌之利,可敢与徐子谦比一比对句?正所谓真金不怕红炉火,才华是掩盖不住的,到底是满腹才学,还是满腹草莽,大家一比就知,就问你敢不敢?”
“对,就问你敢不敢比!”广信府这边考生齐声道。
那个袁城是南昌府丰城县人,乃这次南昌府的府试案首,确是个有真才实学之人,闻言傲然上前一步道:“有何不敢?在下丰城县袁城,向徐案首讨教。”
李浙连忙拦道:“袁案首且慢,文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何必急在一时,更何况今天要比的是诗词和书法,并不是对句,何必受人激将,以已之短攻别人之长,实属不智。”
袁城闻言点头退了下去。
徐晋不由多看了那李浙一眼,看来此人倒是个难对付的稳重家伙,如果刚才袁城继续坚持要比,徐晋倒是不介意接招,权当先杀一杀南昌府的威风。倒不是徐晋托大,实在是他肚里的千古绝对不少,随便捡几条出来,分分钟都能教那袁城学做人。
宁王世子自然乐意看到两府间的争斗,越是激烈越好,继续加把火道:“倒是忘通知大家,今天这场文比,提学大宗师许逵许大人也会出席担任评判。”
此言一出,包括广信府这边的考生都面露喜色,这次主持院试的正是提学大宗师许逵,今天若能在学台大人面前有所表现,那院试通过的几率会大增。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像徐晋和费懋贤这些还没通过院试的考生,考试的评卷方式采用糊名制,而像大师兄卫阳和费懋中这些已经有秀才功名的考生,考卷是不糊名的,只要提学大宗师觉得可以通过,就能参加明年的乡试考举人。
所以,两府的考生一听到提学大宗师今天会充任评判,顿时人人都像打了难血似的磨拳擦掌。
宁王世子很满意众考生的反应,举步往评判席行去。当然,宁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资格担任这次文比的评断,更何况他屁股坐歪到南昌府这边,自然就更不能担任评判了,所以这次只作为旁观者,并不参加评判。
见到宁王世子到来,唐伯虎依旧大刺刺地坐着自斟自饮,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宁王世子面色一黑,眼中还带着一丝厌恶,真不明白父王为何把这废物请回王府当幕僚,除了喝酒玩女人屁都会,时而还疯疯颠颠的。
要不是父王说再观察一阵子,宁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把唐寅撵出南昌城了,养着也是浪费米饭。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嗝,来来来,世子可愿与本仙喝一盏?”唐伯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倒了一杯酒递到宁王世子面前。
宁王世子面色更加黑了,刚才他可是亲眼看到唐伯虎对着壶嘴吮酒的,这时如何肯接,冷道:“唐子畏,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
唐伯虎嘿嘿一笑,仰首一饮而尽,之后还还对着宁王世子嗝了一口酒气,薰得后者捂鼻后退。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唐伯虎吟着诗摇摇晃晃地坐下继续喝。
宁王世子不禁大怒,正要命令侍卫把唐伯虎叉出去,却被旁边的刘养正用眼神制止了。刘养正一直怀疑唐寅装疯卖傻,所以建议宁王留着他观察一段时间,今天把唐寅请来当评判,一来唐寅在诗词和书法上的成就确实了得,完全有资格担任评判,二来也有试探的意思。
虽然唐寅在官场不得志,但在文坛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诗、书、画三绝,乃吴中四大才子之首,若能真心为王爷效力,能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
宁王世子瞪了一眼自斟自饮的唐伯虎,悻悻地在评判席后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