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一弯新月高悬天空,点点清辉落下,照亮了崎岖的山路。
山路之,浩浩荡荡,一支万人的队伍,正在人衔枚马裹蹄,隐秘疾行。
在他们身后二十里,还有十数万的主力部队,在徐徐跟。又有数万兵马殿后,整支大军整齐有序,展现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这正是深夜来袭崔耕的,吐蕃二十万大军。
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如今已然长大,身量颇高,眼神敏锐,尤其引人注目的下颌那缕长髯。这长髯又黑又密,长达三尺,凭空给他增加了几分威严。甚至有僧侣认为,尺带珠丹这超乎常人的大胡子,是天神子嗣的证明。
现在吐蕃国内已经有人准备给他尊号了,号曰“梅阿迥”,意为“胡须先祖王”。
但是,一把超长的胡子,又怎敌得过战败越王崔耕威风?又怎能得吞并六诏之地的功业?
此时此刻,尺带珠丹坐在马,兴奋地有些发抖。
他看向身旁的吐蕃大相韦乞力徐尚,道:“大相,你觉得咱们这回出兵,到底有几成胜算?”
韦乞力徐尚轻叹一声,道:“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不过,老臣以为,此行我军的胜算当在九成以。要不然,老臣也不会同意,您以倾国之兵来击唐军了。”
尺带珠丹当然也懂这番道理,说白了,这次是吐蕃的国运之战,胜了,吐蕃扬眉吐气,可与大唐一争雄长。
但若是败了……不,甚至不用败,是不胜,吐蕃也只能指望崔耕的仁慈,来苟延残喘了。
要不是这次胜算太大,是他再渴望建功立业,也不会铤而走险。甚至算他同意,吐蕃贵人们也会拼死反对的。
尺带珠丹有意给自己打气儿,道;“原来大相说过,我军有三胜,唐军有三败,本赞普有些记不清了,请大相再说一遍吧。”
“是。”
韦乞力徐尚抖擞精神,道:“其一,我吐蕃和南诏以及爨部联军加到一块儿,将近五十万之众。而崔耕带的军队加到一起,不超过二十万人。我军以众击寡,焉能不胜?唐军以寡敌众,焉能不败?”
尺带珠丹道:“那其二呢?”
“其二,此地乃是南诏境内,我军多次在此地驻扎,爨部的气候和此次类似。所以,此地乃是我军主场。但是,唐军劳师远征,水土不服,是客军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军焉能不胜?唐军焉能不败?”
“还请国师再说说第三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崔耕的手下却没有什么人才了。”
说到这里,韦乞力徐尚的眼闪现出了的睿智的光芒,顿了顿,继续道:“当初崔耕为了刺杀大食名将阿布,将其手下的猛将全带,往高昌一行。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他靠着这些人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岭西联邦。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崔耕为了安抚这些猛将,让他们尽皆在岭西为王。现在可好,等他征伐南诏时,根本无将可用。”
尺带珠丹道:“现在的崔耕,像是蜀汉后期的诸葛亮,蜀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赞普英明。”韦乞力徐尚高兴地道:“微臣听说,崔耕饥不择食,把一个从桂州城里逃出来的,叫何履光的游击将军提拔为先锋官。这可不是蜀无大将吗?哈哈!”
“所以,咱们这次必胜无疑?”
现在韦乞力徐尚也不说什么“九成”的判断扫兴了,凑趣道:“对,我吐蕃武运长久,必胜无疑!”
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
崔耕手下没有出彩的将领是不假,但吐蕃,自从悉诺逻恭禄死后,也没什么大将了。
此次和崔耕打仗是菜鸡互啄,凭借人多欺负让他少。
如果崔耕手下陡然冒出什么能征善战之将……恐怕吐蕃军危矣!
……
……
二人说话间,吐蕃的大军已经距离唐营不远。
有探马来报,前方五里是崔耕的大营,到底如何处置,请赞普定夺。
五里地,对于两支军队来说,相当于两个人拿着匕首决斗,相向而站了。即便有夜幕遮挡,也是非常危险的距离。
尺带珠丹令全军止步,和韦乞力徐尚一起,登高观瞧。、
但见远方唐军的营地内灯火通明,顺着飘来的阵阵清风,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唐军的喧哗之声。
尺带珠丹道:“我军抵近如此之近,唐军都全然无觉。这是天神在面,保佑我军啊!”
韦乞力徐尚道:“不仅仅是天神保佑,还是崔耕自作孽不可活。哼,他被阁罗凤的花言巧语迷惑了神智,以为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
“有道是骄兵必败,这回唐军死定了。那咱们……”
“等!”韦乞力徐尚道:“只要咱们二十万主力在,胜利之后,定然能拿所有战利品最大的一块,国主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尺带珠丹并非庸主,知道韦乞力徐尚的看法是对的,强按住内心的躁动,道:“对,咱们是被南诏人请来的,何必为了他们火取栗?”
话虽如此,他眼尽是跃跃欲试之色。
终于!
呼呼呼~~
唐营之内,一股通天火起!
紧跟着,又有阵阵爨语的喊打喊杀之声传来,甚至有兵刃交击之声!
尺带珠丹颇为兴奋地道、;“大相,现在可以了吗?”
韦乞力徐尚也非常激动,道:“请赞普下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覆灭唐军,在今朝。”
“好!”
尺带珠丹道:“拉桑马鹿,布赤花秋里,伦珠丹增,梅朵嘉措,尔等各带本部兵马,攻入唐营,活捉崔耕!其余各部,迅速跟!”
“谨遵赞普之命!”
这四人都是尺带珠丹新进提拔起来的吐蕃将领,个顶个的有一身好武艺,悍勇异常。
为了应对今晚的夜袭,尺带珠丹从吐蕃二十万军优选优,选出了八千人,交给这四个人统带。
夜袭战人多了没用,反而容易造成己方的混乱。他们这八千人,是尺带珠丹今晚克敌制胜的依仗。
当即,他们应了一声,各带两千吐蕃精锐,冲入了崔耕的大营。很快地,唐军营战鼓声响亮,杀声一片,声震云霄,令人胆寒!
更关键的是,无数篝火突然点着,把现场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哎呀,不好!”
尺带珠丹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唐军早有准备,咱们计啦!”
“国主勿忧!”韦乞力徐尚强自稳定精神,安慰道:“四位将军能征惯战,麾下又是精锐的精锐。纵然败了,也应该能逃出来。”
可他话音刚落,有一探马疾驰而至。
那探子滚鞍落地,惊呼道:“启禀国主,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唐军营外,已经挂起了拉桑马鹿将军的首级。”
“这么快?”韦乞力徐尚惊呼出声,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拉桑马鹿将军的首级?”
“小人看清楚了,错不了!”
“那……那……唐军有没有说,他是为何人所杀?”
“说了。唐军士兵高声喊叫:越王驾前先锋官何履光,阵斩吐蕃大将拉桑马鹿!”
“啊?”
尺带朱丹喃喃道:“这何履光哪是什么蜀无大将的廖化啊,分明是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关云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