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事乃是一封书信,轻飘飘地落在谋剌刺加马前不远。
“啊?”
谋剌刺加令人拾起那封书信,稍微一扫,脸色速变,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来这封信是他留在族的长子谋剌邬路留下来的,说唐将王忠嗣带着一万石匿国的大军,以及十万西域各国的仆从军,共十一万人,突然将葛逻禄部包围住。
葛逻禄部原本并没对崔耕说实话,族的精锐不是两万左右而是近四万。被崔耕抽走一万后,还有两万多大军。
本来指望崔耕兵败后,这些人趁机保护族人逃走,并且打算再趁机劫掠西域诸国,发一笔横财。
但是,唐军以绝对兵力围住了葛逻禄部后,他们这些人只能投降了。
做贼心虚之下,没怎么动刑,谋剌邬路招供了个一干二净。
王忠嗣当即宣布越王崔耕的命令,葛逻禄居心叵测,降而复叛。本应斩尽诛绝,但念在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儿,可以稍微从轻发落。
现在,葛逻禄部除女子和儿童之外,实行十二抽杀令。也是说,除了儿童的男子之外,进行抽签,每十个人要有两个人抽死签,执行死刑。
形势人强,大军压境之下,葛逻禄部算不答应也不行啊。当即,人头滚滚,两万葛逻禄的男丁永远失去了他们的性命。
最后,王忠嗣又命令谋剌邬路写下书信一封,将葛逻禄部发生的事,告诉谋剌刺加。
谋剌刺加看完了书信,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好在没从马掉下来。
他一脸愤怒的望着崔耕,咬着牙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识匿人被越王赶回老家的事儿,是故意骗我们的?”
“然也!越王早看穿了你们葛逻禄部的狼子野心,设下了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张守得意的望着如丧家之犬的谋剌刺加。
“一夕之间,两万葛逻禄男丁被斩首,越王千岁好狠的心啊!他如此残暴不仁,有何面目称崔青天?”
“诶,这是你不讲理了。”张守没好气儿地反驳道:“你们葛逻禄若得手的话,我二十万联军大败于恒罗斯,得死多少人?你们在后方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又得死多少人?哦,你们杀别人没事儿,我们杀你们,你心疼啦?”
“我……”
谋剌刺加被张守说了个哑口无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轮到自己的身,是真难受啊!
谋剌刺加深吸一口气,有些丧气的问道:“那越王准备如何处置我等?”
张守“啧”了一声,道:“要说越王,那真的是宅心仁厚,你们犯下了如此罪孽,还准许尔等将功赎罪。至于要尔等如何立功,却准许我便宜行事。这样吧……”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正在围攻陌刀军的两万精骑。
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四面八方来援的军队赶到,这两万人已经开始出于下风了。
张守一脸很仁慈的表情,说道:“我也不难为各位,你们能拿回来两千颗脑袋,还活着的人有功无罪。若是拿不回来……”
“怎样?”
张守眉毛一挑,道“那是你们并未诚心悔过,非但尔等一个都不可活,是葛逻禄部的男女老幼,也尽皆处死?”
“你……”
“我怎么了?怎么?你不服?”
“我……我……”谋剌刺加紧咬牙关,深吸一口气,才一副没什么为难的样子,道:“我服了,不是两千颗脑袋吗?我葛逻禄部定当尽力为将军献!”
张守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别,别,这砍脑袋的事儿,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尽力不尽力啊……嘿嘿,我管不着,也不在乎。”
“是。”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谋剌刺加满面通红,看向了身后的葛逻禄部众,一脸惭愧的对着众人道:“刚才的话,大家都听说了吧?老夫行止差错,险些将全族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幸亏越王千岁开恩,准许我族将功折罪。反正我是不准备活了,诸位为了族内的家眷,也请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不然……葛逻禄要被灭族了。”
“我等明白!”
葛逻禄众部众齐声答应。
都是打老了仗的,他们当然知道,砍大食精锐两千颗脑袋,得付出什么代价。
人家大食人的武勇还在葛逻禄之,凭什么是你砍人家的脑袋,不是人家砍你啊?
再说了,是真把对方杀了,你一定有机会砍脑袋?
张守这个数字定得好啊,整好是在葛逻禄部得战死大半才能办到,而且不是完全办不到。
“杀!为了葛逻禄!”
“为了老婆孩子!”
“加纳丽丝,咱们来世再会!”
……
功夫不大,葛逻禄一万精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战团。
不仅仅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更不仅仅是“士气如虹”“壮怀激烈”,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战的。自己的死是为了亲人的不死!
本来那大食的两万精兵陷入了苦战,只是唐军站稳阵脚后,顾忌他们困兽犹斗,没下死手而已。
现在葛逻禄这帮不要命的疯子一加入战团,这些人当时支撑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阿布最后的底牌,两万精锐骑兵全部被歼,葛逻禄部这一万人也只剩下了三千左右,而且人人带伤。罪魁祸首谋剌刺杀了七人后,和一个大食骑兵同归于尽。到了最后,他的尸体还死死咬着那个大食骑兵的耳朵,不肯分开。
崔耕得了战报,满胸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对葛逻禄的怨念也烟消云散。
他轻声道:“今日这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李泌小心翼翼地道:“王对葛逻禄的处置,似乎与您以前行事的风格不符啊。”
“哦?本王之前怎么样?”
“微臣不是说,葛逻禄受此惩罚不应该,他们犯下如此罪孽,王您已经够克制了。可是……按我对您的理解,您应该更宽厚才对。”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因为本王是代天行事。”
“代天行事?”李泌疑惑道:“何为天?”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即为天。”
“呃……这不跟没说一样吗?”李泌以崔耕的儿子自居,对崔耕并不如何惧怕,翻了个白眼儿。
崔耕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不是慕道吗?参透了这句话,可算悟透了天机呢。”
其实这话纯属装逼了,崔耕所指的,是自己两世为人的事儿。
在历史记载,高仙芝率唐军与大食激战数日后,相持不下。葛逻禄部和大食暗通款曲,唐军大败而归。
而身为二五仔的葛逻禄部,受到惩罚了没有呢?
好吧,完全没有。
后来他们占有楚河流域西突厥故地,其包括著名的碎叶城、怛逻斯城。
安史之乱后,葛逻禄在北庭一带,与吐蕃人联军,战胜了回纥人、
当时西域的形势大致是:漠北、天山以北是回纥汗国;回纥汗国的西北是黠戛斯人;黠戛斯人西南是葛逻禄人;葛逻禄人南是吐蕃人;葛逻禄人西南是大食。
换言之,葛逻禄竟成功立国了。
此后葛逻禄虽然有兴有衰,但始终屹立不倒。五百年后,西辽征讨葛逻禄人,竟为葛逻禄人所败。
直到千年之后,才没有关于这帮二五仔的记载。从某种意义讲,葛逻禄算是寿终正寝了。
崔耕每想到这个,心真是无憋闷。所以,葛逻禄主动来投,他格外小心,定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所以,在知道他们的阴谋后,他对葛逻禄的惩罚极为严厉,杀了葛逻禄近三万人。
如今葛逻禄既杀了大量的大食精锐,又得罪了崔耕,族内又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崛起的可能了。
……
……
眼见着葛逻禄进攻自己的两万精锐,阿布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不过,他毕竟是大食数得着的名将。当此之时,小心翼翼地调兵遣将,军队丝毫不乱。
等那两万精锐战死,阿布已经收拢了大军,缓缓退走。
崔耕派人追杀了一阵,不但没占着什么便宜,反而吃了个小亏。也由他去了。
……
……
三日后,大食军队退到大食境内的茂米斯城。此城城防坚固,面积广大,可容十三万兵马驻扎,存的粮食不少,阿布才算稳住了阵脚。
太子卓木一脸颓废的问道:“如今我军大败于恒罗斯城,二十万大军只剩十三万,元帅准备怎么办呢?”
阿布深吸一口气,道:“十三万大军,已经足够了。虽然本帅想一举灭掉崔耕的计划完全失败,但崔耕想进攻我们,也是痴心妄想。以后的事……无非是跟崔耕签订一份合约而已。”
“哦?是吗?”卓木道:“可我听说,元帅当初刺杀崔耕虽未成功,却杀了他一个亲信。崔耕为了报仇,才来到高昌意图刺杀你,种种阴差阳错,才有了今日之事。现在崔耕占了风,你却还活得好好的呢……他肯善罢甘休?”
阿布摆了摆手,道:“王子殿下勿忧,崔耕有“崔青天”之称,会以大局为重的。他的重心是岭南道,而不是这西域三十三国,耽搁不起时间。即便没报了仇,他也得回去,我大食目前没什么危险。我所担心者,乃是十年,二十年以后……”
卓木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的道理,打断道:“那目前来讲,在东方,我们大食和崔耕谁都奈何不得谁,岂不是可安享太平了?”
“呃……也可以这样说。”卓木轻轻抿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本太子对元帅有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