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发道:“有什么怪的?这不是一切都‘挺’正常的吗?”
“当然怪了。”李持盈秀眉微蹙,道:“道州的百姓们,不都只有三尺高么?怎么这些人,跟长安的百姓差不多高啊?”
梅三发好悬没气乐了,道:“又不是人种不同,都是华子民,怎么会差那么多?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谈怪论?”
李持盈道:“什么谈怪论啊,史有所载,隋朝时,道州贡矮民王义,眉目浓秀,应对敏捷,帝尤爱之。所以,自从大唐建立之后,朝廷命道州每年进贡一个矮奴。本宫……呃……”
见梅三发狠狠地瞪过来,李持盈赶紧改口道:“我当初在……在家里,见过不少矮奴呢。”
李持盈所谓的“家”,自然是皇宫了。
梅三发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地,怪道:“难道还真有这事儿?但我来往道州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什么矮民啊!”
崔耕却是心一动,意味深长地道:“我明白了,你们二人说得都没错。道州之民都是正常人,但是……却可以向朝廷进献矮人。”
“什么意思?”
“是说,那些矮奴不是自然生成,而是人为制造的。”崔耕划划地道:“为了向朝庭进贡侏儒,道州地方官儿将一些原本发育正常的儿童,置身于陶罐,只‘露’出头部,由专人供给饮食,时间久了,畸形侏儒诞生了。
“那怎么可能?”李持盈道:“这跟乞丐的采生折割有什么两样儿?我大唐官员,岂能如此无耻?”
崔耕耸了耸肩,道:“官员的无耻的行径多了,这才哪到哪儿啊!我不信,从大唐建立以来,这么多皇帝没人知道这事儿。只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而已。”
梅三发道;“圣天子李世民,肯定是不知道的吧?”
崔耕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地道:“那也未必。须知这道州进献的矮奴,是用来给皇帝和诸嫔妃逗趣儿解闷儿的。他们随口提一句自己的来历,皇帝能知道了。但是,皇帝可以自欺欺人啊,说朕只是让地方官儿进献矮奴,又没让他们残害无辜儿童,这不是朕的错。所以,皇帝顶多申斥地方官儿,但要求进献矮奴的旨意却不会作废。”
“还能这样?”
李持盈和梅三发面面相觑,似乎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良久,李持盈气鼓鼓地道:“我不信,我不信,皇帝肯定是被‘蒙’蔽的!都是你这家伙,心里‘阴’暗,故意说朝廷的坏话。”
梅三发也道:“此言有理。我不信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这等惨无人道之事,能持续一百多年。”
一个是大唐公主,一个是‘乱’匪头子,这二位竟然结成统一战线了,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他耸了耸肩,道:“信不信由你们,诶,如今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投宿了。”
“此言有理。”
李持盈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娇生惯养之躯,经过这长途跋涉,早没力气继续前行。
现在崔耕等人是在道州的一个小镇,整个镇子不大,大约五六百人,根本没有客栈。、
崔耕一行十五人,找了几户人家,要求借宿一宿,都没得到允准。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孔武有力,又带着兵刃,搁谁头不怕啊?
最后,还是一对五十来岁老夫妻心善,借给了他们一个茅草棚,晚总算有了栖身之地。
这是一家三口,除了老夫妻之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名叫王小宝,活泼可爱。李持盈非常喜欢,不断逗‘弄’。小孩好像也‘挺’喜欢她,一直在咯咯笑着。
老夫妻老来得子,对孩子甚是宠爱,见小孩很喜欢李持盈,而且她一个‘女’孩子甚有不便,便将一间里屋让了出来给李持盈居住,李持盈更是千恩万谢。
随后梅三发给了老夫妻两百钱,让他们准备些吃喝。众人吃罢了一顿粗茶淡饭,准备休息。
可正在这时,“汪汪汪”,院子里的狗大吠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今夜月明星稀,能见度甚高。梅三发循声望去,但见一群人咋咋呼呼,踹‘门’而入。
这是要打劫还是怎么的?
曲览在安南都护府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梅三发是这些百姓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得已加入了黑水教。
所以,事实,梅三发的本质非但不坏,而且颇有些侠义心肠,甚至对政治很有些天真。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和李持盈结成统一战线,硬怼崔耕了。
现在见这帮人如此嚣张,梅三发马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
噌噌噌!
十来个黑水教高手各拉兵刃,齐往闯,将这些人围了起来。虽然黑水教的人手不占风,但观其气势,可那群人强太多了。
那群人的领头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见状马吓了个亡魂皆冒,颤声道:“啊,有贼人啊!”
梅三发怒道:“放屁!我们是贼人?你们才是贼呢!黑灯瞎火的,你们若是好人,踹‘门’而入干什么?”
崔耕也接着‘插’话道;“按我大唐律法,无故夜入民宅,即为贼寇,主人打死勿论。说你们是贼人,还真没冤枉你们。”
“嗨,什么啊?”那老者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也没有了开始的害怕心理,好哭笑不得地道:“想必你们是外乡人吧?老夫是此地的里正王二年,这几位都是道州城下来的官爷,我们今天来王老好家是有公事要办。”
王老好,自然是此宅的男主人。
“公事?什么公事?”梅三发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表明身份而卸下戒心,反而更加戒备起来,毕竟在他映象没有哪个当官的,会半夜踹这种平民百姓的‘门’进来。
“那你甭管了。”一个衙役不满地说道。
随后,那自称是里正的王二年冲着房内喊道:“王老好,你还是出来吧。道州衙‘门’的官爷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点‘抽’签,也早点安心,是不?”
“唉!”
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里面岂能不知?随着一声长叹,王老好愁眉苦脸的走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他们家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颤颤巍巍地道:“这次是多少‘抽’一个啊?”
“十‘抽’一,‘抽’了是二十贯钱,现在‘抽’签吧、”
说着话,他将一个签筒子递了过来。
王老好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道:“十……十‘抽’一……这可不好办了,老天爷……老天爷保佑啊!”
言毕,伸手往那签筒子里‘抽’去。签筒里‘摸’了好一番,在衙役们快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抽’出了签子。
待那签子出了签筒,那衙役们顿时兴奋起来,道:“哈哈,是黑签,是黑签啊!”
王老好当时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不,我‘抽’错了,‘抽’措了,我要再‘抽’一回。对,要再‘抽’一回。官爷开恩,官爷开恩啊……”
衙役此番本来是希望早点看到人‘抽’黑签,怎么会给他反悔的机会?其一个衙役顿时冷哼道:“啊?再‘抽’?你想得美?都要再‘抽’,那还有完没完啦!”
“可……可是……”
“行了,没啥可是的,这二十贯钱是你的啦。”
说着话,一个布口袋被丢在地。
领头的衙役轻叹一声,道:“老爷子,拿了钱安度晚年吧。不光我们没办法,刺史大人都扛不住啊!总归要出人的,不是你的孩子,得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
“那让别人家的孩子去,我们家的孩子不去!”老‘妇’人忽然从房内冲了出来,凄厉的叫着,状若疯狂,抱起那小孩准备走。
哇~~
那小孩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样子,吓得大哭起来。
这副场面真是凄惨无,闻者伤心见者落。但众衙役却是见得多了都麻木了。
他们往前一进步,把那老‘妇’人围了起来,道:“想走?走得了吗?把孩子抢下来!”
“是。”
三个衙役前,各有分工,很容易把孩子抢了过来。
眼瞅着这伙子人抢了孩子要离去,梅三发可不干了,钢刀一横,道:“怎么的?你们赶抢人?这道州还有王法吗?”
“对,不能让他们把小宝带走。”李持盈也从屋内走了出来。怒声说道。
那里正却不知死活地摆了摆手,道:“干什么?干什么?外乡人,莫耍横。这事儿啊,你们管不了……”
梅三发狞笑道:“管不了?这里还没有我管不了的事儿?兄弟们,!把这几个鹰犬拿下!”
“啊?你们敢拘捕殴差?”
“老子还敢杀人呢!”
梅三发都要造反了,那还会在乎几个衙役?刚才他只是不愿意生事罢了。现在见今日之事讲道理讲不通了,决定用武力解决。
说话间,黑水教众齐涌来,和那些衙役战在一处。
失去了身份的加成,普通衙役哪是黑水教‘精’锐的对手?功夫不大,这些衙役都被打翻在地,五‘花’大绑了起来。
梅三发冲着那个衙役头目模样的人道:“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
此人却是颇识时务的,恭谨地道:“在下叫邓则山,道州刺史衙‘门’的捕快班头。”
“哦,邓则山。刚才我看你说得还像是句人话。所以,也不难为你。现在你说说,为什么要抢孩子吧?”
“不敢隐瞒这位好汉,是这么回事儿……”
邓则山也不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
确实如崔耕所言,道州之前兴许出现过个把的侏儒,但后来的“矮奴”,都是人为制造的。
但是,谁肯把自己的孩子制成矮奴呢?没人愿意。面又下达命令,只能进行摊派。
道州总共的人口大概是一万左右,每年的新生儿童,大概是两百个。
但是,这两百个一半是‘女’子,男的里面,有部分家里有权有势,不会参与‘抽’签。剩下的符合的人本身不是很多了。还有最关键的,是道州要确保一年供奉一个矮奴,可不是要道州一年出产一个矮奴。所以,每年需要的儿童是三个。
到了现在,粗略算起来,参与‘抽’签的人是十‘抽’一个。‘抽’了,由官府出二十贯钱,把这孩子买下来,带回去制成矮奴。
谁愿意‘抽’这个倒霉签啊?为了不‘抽’签,有孩子的人家,经常是见到官差躲得远远的。但你们躲着,官差们也要‘交’差,不然要受到惩罚。
最后只能出其不意进到苦主家里,半强迫地‘逼’着‘抽’签。所以,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叙述完后,邓则山无奈道:“我们也不愿意干这缺德差事,但皇命难为啊,我们能怎么办?你们啊……不知者无罪,赶紧把我们放了,我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滋~~
梅三发一嘬牙‘花’子,为难道:“先莫管我们,现在的关键是,那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刚刚他们家‘抽’的是黑签,照惯例制成矮奴呗。”
“那不成。”
梅三发连连摇头,没看到还好,看到了不管肯定不会同意,但不同意却也没什么可行之策。
最终,他打了声招呼,随后将崔耕和李持盈叫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
他先是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原来向王说得都是真的,梅某人今日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然后,又对崔耕和李持盈,道:“二位见多识广,胜过梅某人百倍。你们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