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闷热的紧。
大清早,蝉鸣呱噪。
崔耕坐在‘花’厅中都能感觉的到,后背的汗是涔涔一直往下挂。
“走,去院里聊!”
他吩咐小九儿将几把胡凳搬到院里,领着宋根海和姚度二人出了‘花’厅,径直来到院里。
院中空气通透,老槐树下遮‘阴’纳凉,又有小九儿拿着蒲扇在后头扑腾扑腾地扇着风,崔耕可算是舒服多了,抻了抻懒腰,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呃……”
“这……”
姚度和宋根海端坐在崔耕跟前儿,扭扭捏捏,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貌似有口难言。
崔耕笑了笑,道:“呵呵,是因为两县合并之后,担心各自的何去何从?”
“嗯嗯嗯嗯~~”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点头,眼中透着期翼。
崔耕沉‘吟’片刻,又问:“陈县丞临行前,可曾对你们有过安排或者‘交’代?”
“唔唔唔唔~”
两人又是一齐摇头。
不过,姚度还是忍不住叹道:“陈县丞昨日倒是召集过县衙的书吏曹吏,还有三班衙役的班头。他说,合并之后我们这些人是去是留,须由新任县令来定夺。但我们都知道,想要继续留任县衙办差,恐是难于登天了!”
崔耕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嘿,那还用想嘛?这不明摆着的嘛!”
宋根海也憋不住了,嚷嚷道:“大人您想啊,新县县令是莆田县令刘幽求,新县主簿是莆田县丞陶文元,新县县尉是莆田县尉贺旭,他们都是出自莆田县衙,那肯定会沿用原班的人马,留任这种好事儿哪里会轮得到我们啊?嘿嘿,保不齐以后咱们陈县丞过去都要受他们三儿的挤兑,能不能在新县县衙站稳脚跟,那都两说!”
“宋根海噤声,莫要在背后非议上官!”
崔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啐道:“就你话多嘴碎,显摆你知道的多,是吧?”
宋根海挠了挠头,唉声叹息了一下,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咳咳,大人,宋捕头话是糙了些,但理儿还是这么个理儿。”
姚度也感同身受地叹息一声,道:“两县合并之后,县衙的佐吏和班头就那么几个位置,都是有数的,他们要用也只会用使得顺手的原班人马,怎么可能会接收我们?如今大人你一走,我们这些人可真成了无根儿的飘萍,不知道能飘到哪儿啰。”
两人说这番话的用意,今日登‘门’造访自己的真正目的,崔耕又怎会不懂?
随即,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你们今天来寻本官,是想离了县衙,跟本官去折冲府?”
“是是是是~”
这下,两人又一同拼命点头了,接着又眼巴巴儿地看着崔耕,颇有几分紧张,生怕崔耕说出一个不字。
“这样啊?”
崔耕又是一番沉‘吟’,略微琢磨了一会儿后,看着姚度说道:“折冲府如今缺两个书吏,姚士曹你倒是蛮适合的。不过这书吏跟你当初的士曹吏可不一样,辛苦繁琐不说,还没什么实权,你愿意吗?”
身为军府长史,招募折冲府的一应佐吏和役从,的确在崔耕的职权范围之内,这个事儿他倒是做得了主。
“愿意~愿意!卑职愿意!”
姚度瞬间转忧为喜,连连点头窃喜道:“只要能跟着大人您,哪怕干个杂役,小的都一百个愿意!”
崔耕见姚度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不由乐道:“呵呵,你干杂役?那倒是屈才了!”
“不屈才不屈才,卑职只知道在大人的麾下办差,大人亏待不了卑职,而且他日大人得以升迁,更是会提携卑职。”
姚度一嘴漂亮话说得崔耕心‘花’怒放,美得崔耕连连大笑。
这边宋根海见姚度现在有的着落,顿时急了,嚷嚷道:“大人大人,那我呢?姚度你都带走了,总不能扔下我不管吧?你不能厚此薄饼啊?”
“咳咳,宋捕头,那叫厚此薄彼!”姚度翻了翻白眼,纠正道。
“我管他薄饼还是薄彼?老姚,你现在是美了,老子可还悬在半空没落地呢!”
宋根海殷切地看着崔耕,央求道:“大人,您索‘性’连我也一并收了呗。”
“你啊?”
崔耕面‘色’复杂地看着宋根海,有些为难地说道:“你说你又不写,又不会画,这折冲府也用不了捕头,你让本官如何安置你?”
“这……”
宋根海面‘色’一怔,脸上大有失望之‘色’。
“不过嘛……”
崔耕话锋一转,道:“本官身边需要一个扈从,主要就是替本官跑跑仙潭村那边的军营,或者送递一些公文书函什么的。这差事‘挺’苦‘挺’累‘挺’遭罪的,可不像你当初干捕头那会儿了,能上街耀武扬威,还能顺手白吃白拿的,你能干得了吗?”
“能!”
宋根海毫不思索,毫不犹豫,当场便应了下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便让俺跟在长史大人你身边,干些扫地洗衣刷夜壶的活儿,俺都愿意!”
“哦?”崔耕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宋根海,这厮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属于仗势欺人吃不了苦的主儿,这会儿居然有这觉悟,不易啊!
只见宋根海又嘿嘿讪笑一声,嘀咕道:“不过大人,若将来又提携俺的机会,可别忘了俺。说真的,跟着大人您干,就图一个字儿——舒心!”
“那是两个字,宋捕头。”姚度又小小纠正了一下。
“关你屁事!”宋根海啐了姚度一口吐沫星子。
姚度:“你……真是粗鲁!”
“好了,别闹腾了,”崔耕打断两人的斗嘴,挥挥手道,“今天呢,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儿一早,来折冲都尉府找本官报道!”
“折冲都尉府?搁哪儿呢?”宋根海问道。
姚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废话,折冲府就设在原来的清源县衙,这还要大人跟你明示吗?”
“关你屁事?老子用你提醒啊?显你能耐是不?”宋根海又狠狠地冲姚度啐了一口唾沫。
姚度:“……”
“呱噪!”
崔耕板下脸来,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斥道:“还不快滚?”
唰的一下~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齐唰唰地滚出了崔府。
不过相比刚才忐忐忑忑地进崔府,两人这会儿滚得是相当的舒心。
……
……
第二日,午时。
新任折冲都尉郭恪,带着四名明盔亮甲的四名卫士,正式入驻清源县衙。
不,如今早已换了匾额,正式更名为——折冲都尉府!
郭恪倒也光棍,此番搬进都尉府,只不过带了一箱行礼,应该就是平日换洗的衣裳,再无他物。
经过崔耕这几日来的督工改造,清源县衙的大堂及六间曹吏房,被他整改成了他军府长史的办公场所。
县衙二堂,被他整改成了都尉府的讲武堂,主要是用于郭恪召集军中队正以上人物,商讨军务的地方。
至于原先专属胡泽义‘私’人内宅,如今自然变成了郭恪郭都尉的‘私’人内宅。
对于崔耕的这番‘精’心整改,郭恪是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间。显然,自己挑选的这个军府长史,还算是有一点作用滴。
简单熟悉了一下折冲都尉府内部环境之后,郭恪便将崔耕叫到了二堂来,也就是如今的讲武堂。
当郭恪看到“讲武堂”的匾额高悬堂上正中央时,不由一怔,问道:“崔长史,这讲武堂之名可是取自你手?”
崔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很快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名字是下官想的,不过这讲武堂三字可不是出自下官之手,而是出自本县宿儒佟本善老爷子之手!”
“唔,算你老实,谅你也写不出如此苍井老气之字!”
郭恪点点头,道:“本官是想问你,讲武堂,何意也?”
崔耕道:“此地本为县衙二堂,原是县令召集僚属商议县治民政之地。不过如今既然更名为折冲都尉府,自然再用二堂之名便不合适了。所以,卑职就重新取了名。讲,习也!武,兵也。故,讲武可理解为研习兵法推演兵术之地,亦可理解为强兵之所。取其好兆头,也方便都尉大人召集僚属商讨治军练兵之法。”
“唔?竟是这么个意思。崔长史,这真是你取得名字?”
郭恪一脸好奇地看着崔耕,有些不相信,略微摇了一下头,道:“不是说你没读过书,‘胸’无点墨吗?”
我擦,又拿这个说事儿。
说真的,讲武堂三个字,也是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出来的,这应该是荒唐大梦后的后遗症吧?或者说,梦中也去过一所叫讲武堂的地方,所以有了特别的印象。
不过见郭恪又拿自己那点破事儿来抖机灵,崔耕也是很郁闷,撇了撇嘴,也懒得解释,摊手说道:“都尉大人,人是会进步的!”
“好吧好吧,就算是你想的吧,”郭恪也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赞道,“不过说真的,名是好名,字是好字,本官都喜欢。这趟差事儿,你干得真不赖!”
哟呵,高冷装‘逼’的郭恪真是难得夸奖自己一回啊。
不过崔耕没有道谢,而是耸耸肩,还了郭恪一个装‘逼’之仇!
“坐坐坐,崔长史,坐下来聊!”
郭恪让崔耕坐下后,说道:“本官需要你办两件事儿!”
崔耕问道:“何事?”
“第一件事,此番朝廷敕编我们折冲府一个团,一团三百人。不过呢,如今这三百名的府兵还没招募齐。府衙那边只从团练兵中拨给了本官两百人,剩下的一百人需要在清源莆田两地招募。”
说到这儿,郭恪顿了一下,问道:“剩下一百人由崔长史负责来招募,没问题吧?”
“呃,问题是有,但难度不大!”
崔耕本想是拒绝的,毕竟招募兵源是他协助郭恪,而不是他来负责招募。但想想清源县衙被解散之后,应该会退下一大拨的衙差和年轻力壮的杂役,这些人放在社会上‘混’吃等死也委实有些‘浪’费。与其这样,不如统统招募进折冲府中来。
而且这是郭恪正儿八经地将一件军务‘交’给自己这个长史,身为本地土著的他,总不能第一件军务就掉链子吧?那以后,他还不被郭恪给天天鄙视死,欺压死啊?
随即,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招募兵源之事‘交’给下官吧,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银子!”
郭恪竖起五根手指,缓缓说道:“因为折冲府增设仓促,朝廷今年应拨付的公繲钱和公繲田都还没准备好,以长安那帮人的一环卡一环的章程,估计要缓上一阵子。所以折冲府目前是没有军款饷银和储备粮草的。你说这几百人张嘴就要吃,军府里却一文钱也没有,你让本都尉以后怎么带兵?因此,目前缺银子,至少缺了五千贯银钱!”
“啥?”
崔耕屁股一撅,立马窜跳了起来,一脸怪状地看着郭恪,诧异道:“都尉大人的意思是说,您这是空着手来上任的?账上一文钱都没有,你怎么就敢开府驻军呢?逗我玩呢吧?”
郭恪板着脸说道:“本官是很严肃地和你说!”
崔耕急道:“那折冲府里没银子,下官也变不出银子来啊!”
“你能的!”
郭恪居然很坦然地说道:“本官知道你崔家是清源本地大户,有钱,不差钱,富得流油!”
“靠,那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好吗?”
崔耕听着他这话也不爽了,终于不想再忍了,反抗道:“怎么着?都尉大人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准备拿我们家开刀,杀大户宰羊牯,是不?”
“咳咳,言重了,崔长史这话言重了哈!”
郭恪被崔耕挤兑得竟有两分羞赧,低着头不敢直视崔耕,轻声说道:“借,暂借,本都尉是跟你们崔家暂借周转!”
“暂借?”
崔耕嘀咕了一声,暗道,可不能暂借,这孙子万一到时候耍浑不认账,不还怎么办?再说了,暂借是借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载?娘的,利息不是钱啊?
利息!!!
有了!
崔耕突地拧了一下响指,脸‘色’突变,挂起一抹喜迎天下客的笑脸来,道:“都尉大人,下官家里是做酒坊买卖的,银子是用来流转的,暂借也借不了五千贯啊!”
郭恪登时皱眉,愠怒道:“崔长史,你竟敢……”
“别别别,别急啊!”
崔耕紧着说道:“下官家里借不出来,但有地方能周转出来啊。只要都尉大人愿意出面,以折冲都尉府的名义跟对方签订借约,嘿嘿,人家那儿财大气粗,而且利息低廉,想借多少都没问题。”
“哪儿?”
“聚丰隆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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