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鸭脖不会给窦家辉打电话——万一人家此前还不知道,他不是主动送上门去了?
窦家辉还确实不知道昨天的事儿,而且本质上讲,他就不是混混,所以他就以一副商人的口吻,客客气气地跟对方交谈。
十来分钟之后,鸭脖坐着越野车,找到了冯君三人。
他也很敞亮,送了冯君一部最新的肾机做赔礼,说我昨晚做事欠考虑,惊动了两位老人家,这是一点小心意,冯哥你大人有大量。
“别跟我搞这个,”冯君抬手推开了肾机,这种玩意儿,还指不定这厮是从哪里盘剥来的,他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差这点东西?”
“终究是小弟的一番心意,”鸭脖赔着笑脸发话,“您看不上,可以给了张泽平……我昨天也不是故意要冒犯他,其实我俩关系不错。”
在别人的提醒下,他想起来了,过年前后,自己曾经强行借过张泽平的四星手机。
其实他真不差一部手机的钱,就是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像张泽平这种懦夫,他不顺手欺负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这“社会人”的形象。
大家乡里乡亲的,鸭脖也没想着真的抢对方,不过张泽平如果不追着要的话,那也就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
所以他选一部肾机做赔礼,其实是有一些针对性的。
可是冯君不想那么多,他不知道张泽平和鸭脖的恩怨,也无意帮张泽平出头,昨天那么说,无非是找个发作的借口罢了。
他冷冷地发话,“你别跟我扯这些虚的,我艮叔的事儿怎么处理?”
“刘老根?”鸭脖怔了一怔,不过他这个发怔,其实是刻意的——他早想过这种可能。
所以他愣了一愣之后,很干脆地表示,“刘老根……艮叔既然是你的老街坊,那啥也不说了,半年内还清就行,我给冯老板这个面子。”
冯君眉头一皱,表情怪异地看着他,“半年内……还清?”
“半年时间已经不短了,”鸭脖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发话,“十五万,光是利钱就不少呢……我只要本金,这个必须还,走到哪儿都是这规矩。”
这是他的底线,做为这个行业的从业者,他必须维护行业规则。
“呵呵,”冯君轻蔑地一笑,有些规则他愿意遵守,但是赌博……他具备践踏规则的实力,“我听说……你的场子不是很规矩?”
“冯老板,咱不能这么开玩笑,”鸭脖急眼了,脸色也沉了下来,根本顾不得考虑对方有多可怕了——社会上混的,不能让人这么砸牌子,传出去还怎么做生意?
“呵呵,”冯君冷笑一声,他才不会接受这种说辞,别说昨天艮叔已经解释了,小凯是被逼的,就算小凯不是被逼的,开赌场的人,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太多了。
他曾经在鹏城打拼过,隔壁就是濠江,就算没见识过,听说过的也太多了。
鸭脖的心凉了下来,他今天来,心里的底线就是收回本金——半年不行,一年也成,他已经放弃了弄那套房子的打算,可以说是损失不小。
但是对方居然说自己的场子不规矩,明显是不打算讲道理了。
他清楚,自己的场子里有猫腻,尤其收拾那刘老根的儿子,就是听说县里要拆迁老街了,然后不小心又听说,小凯家就是那里的,所以才做了一个局坑人。
他做这些事没有压力,十赌九骗嘛,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吃的是信息饭。
不过不管怎么样,事情还是要面对,“那冯老板打算怎么办?给个章程?”
冯君摸出一根烟来,旁边的李晓滨马上摸出个打火机,凑过来给他点上。
他吸一口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我是让你给我一个交待,不是我给你什么章程。”
“我的交待已经说了,半年还我本金,”鸭脖这时候也豁出去了,扬头看着对方,“冯老板你不满意,可以把你的想法说一说……我也就是不小心闯进你家了,没有更过分的事了吧?”
“你让我提要求?可以,”冯君点点头,“但是我这人提了要求,不接受任何的讨价还价。”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发话,“这账一笔勾销,咱们恩怨也一笔勾销。”
他明白,这个要求对于对方有点过分,但他就是要过分——不过分,何以震慑宵小?
鸭脖怔了一怔——这次是真的怔了,“冯老板,这个不太好吧?”
他开赌场有成本,多少小弟要张嘴吃饭呢,设局坑小凯,那也有成本——一晚上进进出出的,有人就顺便挣了便宜钱了。
你特么一下把欠账都销了,我还得亏一些呢!
冯君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发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告诉你,得这么做。”
鸭脖再次怔一怔,真正是无限的屈辱涌上心头。
他看一眼旁边的窦家辉,发现窦家辉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于是忍不住出声,“家辉,这可是坏规矩的!”
“呵呵,”窦家辉冷笑一声,“规矩,啥是规矩?你的规矩是规矩,大胖的话,也是规矩!”
鸭脖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你是一定要帮冯老板了?”
“我懒得掺乎这种事,”窦家辉看着他笑,他老爸是副所长,他对这些规矩也很了解,窦家又不是混社会的,他何必掺乎?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无须多事,“冯老板也用不着我帮啊。”
鸭脖默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但是……你何至于此?他心里是真的不舒服,这一单要是栽了,他在朝阳的基业都得动摇。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他就没想过,自己设局算计小凯,逼着人家借钱,也欺负人到家了。
他沉默一阵,深吸一口气,“这样,冯老板,我回去考虑一下成吗?我需要冷静一下。”
冯君看他一眼,怪怪地点点头,“行啊,我看你也需要凉快一下。”
凉快一下?鸭脖直觉地感到,这不是什么好话:我只是想冷静一下。
既然感觉不对,他上车之后,直接吩咐车上的小弟,“找个小卖部,多买点啤酒、花生米、方便面、火腿肠……再弄点矿泉水。”
他打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因为冯君给他的感觉,实在太不妙了。
鸭脖选择了县城边上的一处小院子,这里是他一个相好的家。
女人原本是个失足妇女,被他关照以后,赚了些钱,正好这里的院子便宜卖,她凑了点钱买了下来,本来是想着自己住着方便,没想到买下的房子居然赚钱了。
院子不算大,总共也就两百平米,平房占了一百多平米,有六十平米左右的空地。
鸭脖带了六个小弟,换了一辆车,开到院子旁边,钻进房间里喝酒。
女人还给弄了一个砂锅,这样的阴冷天气,吃点热乎的还是很舒坦的。
鸭脖他们也是一晚上没吃饭了,先喝点白酒,然后说起了冯君。
冯君的要求,大家已经知道了,无人不破口大骂,说此人破坏规矩,实在欺人太甚。
但是除了骂人,还能怎么样呢?鸭脖倒是问了,我出五十万,谁能帮我干掉他?
其实若是运作得好,光是刘老根那套房子,没准就能卖五十万,艮叔想的是争取卖三十多万,但是这种事……也得看是谁来卖,鸭脖能卖出高价。
但是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大家壮一壮胆子,打冯君一顿没有问题,打残也不算太为难,但是杀人就过了,为了五十万,真的是不值。
然而他们更清楚,这种有钱人……你打残他没用,人家遍撒金钱,能要你的命!
有钱人里也有怕事的,但是很显然,冯君不是。
他们吃饭吃得晚,喝完酒差不多就十二点半了,有人开始闹哄哄地打麻将,鸭脖则是搂着女人去旁边房间里来了一发。
完事后,他还是不瞌睡,拎了啤酒和花生米,坐在屋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漆黑的夜空,脑子里则是在不住地盘算:该怎么办呢?
这年头经济不景气,混混挣点钱也不容易,他只求半年内收回本金,其实已经是很耻辱了,不过他遇到的是冯君,相信别人不会说什么。
但是本金都收不回来,他会成为一个笑话,毕竟他设局坑人的事情,已经不止一个人知道了,到最后搞得自家赔钱,他还怎么做人?
他就这么一边琢磨,一边喝酒,顺便还刷一刷小视频啥的,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五点钟的时候,麻将摊子散了,裤衩和光头也走了出来,拎着啤酒陪他喝。
然后三人就又说起来昨天的事,商量该给冯君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认了,”裤衩比较看得开,“就当十五万买个平安了,老大你也知道,有些平安,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混混们在平日里看着风光,可上面真的打算收拾他们的话,想逃都逃不了,能花钱脱罪就不错了。
不信的话,随便揪住一个混混问一问,问他怕不怕严打?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对混混来说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