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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宫里,御史大夫范睢正在下首的案几上一篇一篇地翻看策论。上首的韩王然则是兴致勃勃地因一篇篇策论或悲或喜或忧或哂。
“文兴侯,可有一篇策论入你法眼?”韩王望着不动声色的范睢,好奇地问道。
范睢这才露出疲惫之色,无奈地说道:“臣一个时辰读了数十篇策论,不过大都是泛泛空谈者居多,若论实干,二三子。”
韩王哈哈一笑,言道:“天下沽名钓誉者居多,安心治学,怀为国为民之心,知进退者少之又少。商人逐利,士人逐名,此乃天性也。”
范睢点头同意,“不过,臣倒是看到一篇策论,里面颇有针砭时弊之言。这个士子名叫魏辙,乃下邳人,他上书言称韩国虽风头正盛,但得一时之盛易,难得一世之盛。”
“哦?这倒有趣。”为了博取自己的注意,很多士子要么对自己歌功颂德,要么就是痛陈自己不该这么拔高士卒的待遇。能有一个人就事论事,陈说自己的作为,韩王感觉一喜。
韩王接过范睢递过的策论,的标题跃然纸上。粗读一遍,韩王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激荡之气;再读之,倍之;三读之,唯叹服之。
“想不到山野之中还藏有如此大才能者!单此一人,寡人的求贤令就达到了一多半的目的啊!”韩王然慨叹道。
范睢也不得不赞同,此人深明天下大势,能从微小之处而知天下大事,真奇材也。在策论里,魏辙表示天下分为七国,楚国最弱而拥地最多,怀璧其罪也!韩国若想扩土,只能南下以谋出路。或者兵发汉中。但韩国即使扩土千里,若不变法图强的话,也只能成为第二个楚国。韩国宗贵权势既大又不思进取,此为韩王掣肘也。不除无以保韩国宗庙社稷。其中种种内容,颇合韩王和范睢议定的策略。
“此人现在何处?此等大才,若不能为寡人所用,寡人必抱憾终生啊!”韩王然言道。
“王上,您忘了现在是子时了吗?士子的住处怕是黄主事也不知道。不过,等明日天一亮,王上自可令黄主事张贴告示,拟定朝见王上的士子。”范睢解释道。
“寡人失态矣。”韩王然赧颜道。
“臣倒是不这么觉得。王上求贤若渴,如周公一日三哺,实乃韩国社稷之幸事。韩国黎明百姓之幸事,臣之幸事啊!”范睢言真意切地说道。
“寡人但求昌盛韩国,扬我劲韩之名,有生之年,若能使得四海归一。百姓安居乐业,那才是寡人的幸事。”韩王听了范睢的言论后,道出了真心话。
“王上,丞相乃百官之首,他那里会不会支持变法?”范睢小心翼翼地说道。
临行前韩王曾特意召见丞相张平,言及变法一事。张平起初以为韩王是想效仿秦国,执行严厉的酷法。因此开始时百般阻挠。
韩王一番苦口婆心,陈说厉害,甚至将变法内容一一分析给张平听。张平身为保守派的代表,只说等韩王从邯郸回来,再做决断。不过,张平也保证。变法一事绝不泄漏给第三人,若是到时自己仍然想不通,他会于次日告老还乡。
韩王呵呵一笑,说道:“你来之前,丞相就专门找过寡人了。他答应会在明日的朝会上全力支持你的变法。”
范睢长舒了一口气。有张平的支持,自己的压力多少会小一些。
像是想到了什么,韩王补充说道:“三川、南阳两郡的一县长官,一郡长官全是寡人的心腹之臣,肯定是支持变法的。至于上党,寡人估计支持者、反对者各一半。颍川郡最为糟糕,支持变法的大臣当仅为三分之一。不过,只要我们自上而下地执行改革,阻力会小很多。明日的朝会,文兴侯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范睢起身站了起来,跪拜道:“臣一定不负王上信赖!”
韩王然抚掌大笑,“好!卿不负我,寡人必不负卿。我们击掌为誓如何?”
“啪!”一个声音响起,外面悄悄撒进的月光见证了这历史的一刻。
第二天一早,天不过蒙蒙亮,昭仁殿就聚齐了韩国的众大臣们。韩王登基以后,将每日举行朝会当成了一种制度延续下来。而且每逢三、六、九日,新郑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必须要前来参加朝会。今天正值二十九日,所以参加朝会的大臣们显得尤多。
进得大殿,大臣们就发现殿内早就燃起了炭火,一时之间直呼暖和。大臣们按照自己的位置坐好,然后不时与左右问好。细心之人却是发现大殿内多了两个书案,一时之间,好奇者有之,猜疑者有之,大殿之内,好不热闹。
“诚意伯,你说这两个书案是给设的?像三、六、九的大朝会,一向只为王上一人设书案的啊!”少府韩文问道。
司寇韩休也是点头附和,这两个书案紧靠着中央韩王的书案,明显取众星拱月之意。就是不知道其中有何蹊跷。
宗正韩辛冷冷说道:“如今就丞相、御史大夫两人未到。他们可是我韩国仅有的两位侯爷,王上有意拔高他二人的待遇,再明显不过了。”
司空季应也是这样猜测,言道:“不过,丞相一直为百官之首,无需拔高位置。可御史大夫张禄原先不过是一庶民,还是魏人,侥幸立得大功,骤居高位。王上难道要把他提拔到和长信侯一样的高位吗?”
“这个,稍后就知道了。我们也不用费心猜测,静观其变就好。”太常公孙士插口道。
司寇韩休望着门外持干操戈、威风凛凛的禁卫军,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原因,实在心里堵得慌。今日是卫尉李牧亲自领兵护卫昭仁殿,没有参加朝会,这也是韩休内心不安的一个因素。
少顷,内侍立于门口,高声喊道:“丞相、长信侯到——!”
众大臣心中一惊,议论之声骤起。韩国历来没有在举行朝会时,为大臣隆重报号的传统,即使是国君也是偶尔为之。如今给丞相报号了,难道还要给御史大夫报号?并且还是在丞相之后报号以示尊崇?
议论声中,张平坦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径直朝韩王案桌左手下方的尊贵位置坐去。
又一声报号响起:“御史大夫、文兴侯到——!”
大臣们四目相对,脸色难堪至极。丞相乃百官之首,报号也就算了。新晋的御史大夫“张禄”居然也有资格报号,这完全不合乎礼仪。御史大夫是何人?被韩王如此优渥,众臣心中皆是不满,嫉妒者有之,更多的却是愤恨不满者。
当事者范睢,易名张禄者,却是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另一个尊贵的位置,款款坐下。期间,居然没有看群臣一眼。
“王上到——!”终于,最后一声报号响起。
下一刻,韩王然斜跨着一支铜剑,威风凛凛地越过群臣,直接于正中央书案旁就坐。
环顾四周,韩王然威严地说道:“寡人今日所佩戴的,乃高祖昭侯之剑。当初,高祖不以申不害出身卑微,任其为相,变法图强,扬我劲韩之名于诸侯之中,寡人心仰慕之。奈何后世宣惠、襄王未能坚决执行下去,中途夭折。此诚为我韩国之憾事也!”
“今求贤令已发出三月,各国英才相继来投,壮我大韩声威也!然我韩国求贤,不为虚名,乃为强国。若不变法,这些英才受制于古法,不能施展胸中抱负,要么泯然众人,要么负韩而去。故不变法无以图强,不变法无以振我韩国之声威。御史大夫张禄者,向寡人提变法强韩之策,寡人深以为然也。然兹事体大,变法若要真想起到作用,非赖君臣上下齐心协力不可。故今日朝会,寡人欲听众臣之意。众爱卿皆是我韩国肱骨之臣,当直面其言,不得推诿。”
韩王说完此番话后,昭仁殿内一片寂静无声。今天的种种作为已经很明显了,韩王有意拔高御史大夫“张禄”的地位,使其可与丞相张平平起平坐。刚才的言论中也表明韩王是支持变法的,如今只是在朝会上提出而已。
韩王虽然说是征求众臣意见,却更多是是通知群臣,希望征得群臣的同意。若是一二人反对,那结果自不用说,显然会被韩王罢黜。只有群臣反对,方有一线希望逼得韩王让步,放弃变法。
大臣们全都低着头,没有人敢抬起半分头用眼神问询身旁的同僚。所有的人都很清楚,现在是一个很微妙的时刻,自己稍微大一点的举动都会引起韩王的主意,说不定会引得韩王让自己先发表意见。
这就好比两军于平原野战,最先挂掉的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如今朝堂狂风袭来,人人皆思明哲保身之策。这时候,学习平原上的杂草偃伏着身子是最好的保全身名的策略。
好半天,无一个大臣说话。韩王哑然一笑,说道:“长信侯,你对变法一事如何看待?”
张平知道这是韩王要自己当众表态,绝了自己的后路。不过,既然选择了支持韩王,张平已经做好准备与宗贵决裂。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文兴侯前些日子曾与臣谈及变法内容,臣深以为然。故,臣是支持变法的。”
张平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群臣的心神。什么?!丞相居然早就知道韩王有意变法!更关键的是,他居然没有通知自己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