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前面的渡口,咱们就要到了大都了。”
长夜漫漫,苗道一站在船头,目光要望着头顶满天星辰,回头向赵客道:“我师父和掌教真人怕是已经在大都等着我,要不要一起去,必能解你心头只忧虑!”
苗道一想起自家的同门师兄弟。
以及许久没见的师父和掌教真人,心情似乎十分的愉悦。
回过头来,向提出的建议。
赵客很心动。
或者说,赵客内心对天极四象珠更加的渴望。
不过理智告诉赵客,不要去。
自己的身份,已经出现了改变,那就是官员。
准确的说,是汉官。
但身份的改变,不能够改变自己身上具有佛门神通的事实,以及自己自编自导的茅山出身。
到了大都,自己第一时间跟着苗道一去见那些全真教的高人,且不说自己的身份问题。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这样唐突的上门去。
即便是有苗道一的引荐,对方也会对自己起很大的戒心。
赵客有自信能够消除对方的戒心,但这样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和心力。
搞不好会被直接推到佛门的面前,被当作挡箭牌。
那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赵客面色犹豫了一番后,还是摇头道:“我是漕运使司的经历,回到大都,必然要先去漕运使司报告,后面或许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赵客没有直接拒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过。
“哼,你的本领,何必为官参与这红尘事非里。”
苗道一看着远方越来越近的渡口,回头向着赵客劝说道:“不如你把官身给辞了吧,等这次佛道辩论之后,我引荐你拜入我全镇门下如何,以后咱们做个师兄弟如何!”
苗道一虽然不大喜欢赵客,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反而发觉,自己和赵客在一起,比他在重阳宫里和那些师兄们在一起,要快活的多。
只是苗道一终究是年轻人的性子,如果换作全真教里究竟江湖的前辈,绝不会轻易向赵客提出这样的邀请。
果然,赵客这次拒绝的很干脆。
“我们彼此道不同,我的志向也不在山林绿野飘渺仙道之上,对我来说,佛也好,道也罢,都不过是杀人的手段。”
听闻赵客这番言语,苗道一一时语塞,对他来说,道就是道,飘渺无踪,却是凌驾世俗之上。
全真教的弟子,都是如此的想法。
成为国教,也是一样是为了稳定天下,争夺道运。
只是在赵客的口中,这些反而沦为了下乘,只被当作单纯的手段。
苗道一骤起眉头,反问向赵客:“那你心中的志向又是什么?”
赵客向肥猪点下头,两人从船舱里站起来走到船头上。
赵客远远就见到远方大都的码头渡口,一片繁华景秀。
除了商船和货船外。
怕是就要数那些带着姑娘的花船数量最多。
虽然是夜晚,但这些花船上的灯笼,五光十色的照耀在河面上,映射出迷离奇幻的光芒。
“你看!”
赵客拿手一指。
苗道一循着赵客所指的方向望去,除了那些站在甲板上,妩媚多娇,迎宾招展的花船姑娘外,却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回头神情古怪的看着赵客:“这就是你的志向?”
“对!你看这片景秀斑斓下,那些骨瘦如柴的汉家奴曾经他们还有田地可种,你看那些穿着暴露的女子,或许曾经祖上正是书香门第。
在这里身为汉人,天生就被打入贱籍,无论你是一个书生还是一个官员亦或者是一名普通百姓,在元族人的眼中不过是牛羊猪狗,区别只在于汉人的肉,要比那些色目人细腻一些,更好入口。”
赵客的话,令苗道一脸皮一红,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然而这时,赵客回过头来,漠然的双瞳中却是生出一股刺人心神的幽光,只听赵客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摔头胎么?”
苗道一摇摇头?不明白这个赵客说的这些,和他的志向又有什么关系。
赵客冷冷一笑:“很多百姓第一胎,无论男女都要摔死,因为汉族女子想要婚嫁,还需交出自己的初夜给那些元族老爷们享受后,方能嫁人,所以摔死第一胎,是保住自家汉人的血脉。”
听到这里,苗道一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
他终究只是初出山门的小道士,纵然天资卓越,被门中长辈视为中坚弟子。
但心性依旧只是朴实天真。
对于元族人他心里自有不忿之处,但仅限于看不惯这些人高高在上,对于汉人的处境,他知晓一二,却并不深入了解。
因为在全真教师门的眼中,改朝换代不过是天命所趋,道家更要顺应天命而行。
只要不涉及全真教的道运根基,任由山外潮起潮落。
只是直到苗道一走出山门后,看到三百汉军,被当作诱饵后,干脆一并被元军屠杀的画面,心里才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怨恨的种子。
而在赵客的怂恿下,杀掉元军小将,那种快意,至今回想心里也觉得荡气回肠。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苗道一终究只是少年,想不到更深层的地方,也不会去想,为什么自己会看到汉军被屠杀,心情会变得如此急躁暴怒。
直到此时此刻,赵客的话中,隐隐间仿佛在为他推开那扇答案的大门。
只见赵客唤出大夏鼎,将肥猪收入鼎中。
向苗道一抱拳道:“苗道长,后会有期。”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眼看赵客要走,苗道一上前一步追问道,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种方向,却还差最后一步。
赵客背对苗道一,剑眉之下,双眸精芒四射,展露出洁白的牙齿,没有理会苗道一的询问迈步走向大夏鼎。
只是一边走,却听赵客一边念道。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随诗念罢,赵客人已经遁入大夏鼎,随着一道金光,先先行离去。
只留下船头上,苗道一,痴痴愣傻,口中喃喃重复着赵客方才的那首诗词。
没念一遍,苗道一脸色苍白一分。
这首《满江红》正是前朝岳飞的诗词。
赵客用这首诗,来代表他的志向,同时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讽刺。
岳飞死去不过百年,现如今的汉人,却是没有了岳飞当年的勇气和豪情。
全真教自诩为国教,实际上不过是元朝的工具,如今更是面临着被舍弃掉的局面。
此时再面对这首岳飞的诗词。
苗道一自问自己还有三分血性,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却是被这首诗给羞煞的抬不起头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哈哈哈哈……”
船舱里,小烟紧张的看着苗道一,坐在船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从平缓到癫狂,最终笑着笑着却是抱头大哭起来。
他输了。
他看不起赵客旁门左道的出身,却是屡屡在赵客手上吃亏,本着少年心胸,想要压过赵客一头。
属不想临别时,对方只是亮出了自己的志向,就令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一巴掌打的他无话可说。
过了一阵后,小烟见苗道一似乎平静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前:“公子。”
苗道一抬起头,似乎哭过一场后,心情反而安宁了下来。
“他说的摔头胎和处女权是真的么?”
苗道一思索了良久才向小烟问道。
小烟点点头:“是真的,即便是贫民之家,若是投胎必要摔死,否则留下孩子,只会令其他汉人鄙视为杂种。”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苗道一说完,脸色一黯,这句话又他问出来,却是觉得脸皮发红。
是啊,自为什么不反抗!
苗道一眸光如火,默默看着远处繁华富丽的码头,这一次他看不到了繁华,只看到了满地的尸骸血骨。
一时双拳紧紧攥成一团,深吸口气用只能够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能行,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