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云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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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清晨颇为凉爽,澄澈的天空中多少能见到些雪白的云彩。

  三三两两的云朵此刻聚拢在一起,云下是寒牢。

  楚泽脱力的手脚恢复了大半后,执意不再让谢谢背着。少女拗不过楚泽,只好在一旁扶着少年在杂乱无章的山道上艰难前行。

  无论是先前背着楚泽,还是现在搀扶着楚泽,少女都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倒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让身旁的少年的觉得任何不舒服。

  这样的一幕若是传到北荒,恐怕熟悉少女的那些人第一反应恐怕都会先擦一遍自己的眼睛,觉得不可置信,再然后头皮发麻,大骂一声就要去找这少年的麻烦。

  北荒妖族虽然寒苦艰难,可身为长公主的谢谢,说不上从小锦衣玉食,却绝对没做过服侍人的事情。这不单单与谢谢的家世有关,也与少女的身份有莫大联系。

  从宫门深处走出的楚泽何尝不知这些,从谢谢的动作中,楚泽都能感觉到她以前其实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搁才好。但以楚泽对于少女性子的了解,哪怕自己不让少女帮忙,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逐渐升起的日头穿过层层树叶遮挡,照在楚泽脸上。

  身体虚弱,散发些许寒意的少年下意识眯起眼睛,这种感觉不坏,让人想起当年美好的事物。

  很舒服。

  楚泽扯了扯扶着自己的少女的衣袖,低声问道:“我们走了多远?”

  谢谢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说道:“应该走了四五里山路。”

  楚泽“哦”了一声,迈开了步子。

  谢谢吐了吐舌头,临走前回望了一眼来时路。

  不是四五里,其实有小十里路了。

  山上的云缓缓舒张开,好似黄钟,更如伞盖,扣在山顶。

  在道门里,黄钟、伞盖,皆是镇妖物。

  就在两人启程的同时,荒丘深处,一个身着红衣的修长身影正好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红衣人手握一把红纸伞,随意拨弄着地上的一具尸体。

  看到尸体糊满污秽泥浆的脸庞时,红衣人嗤笑一声,淡然道:“原来是莫家那个不成器的废物。”

  但再看时,红衣人却又“咦”了一声,好似有所发现。

  用红纸伞的伞尖拨去覆盖在尸体额头上的泥渍后,红衣人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极细的红线,恰好穿过尸体的眉心。

  “能摘叶杀人,至少也有四境修为,放在人族,多少也算是,‘真人宗师’之流了。”

  红衣人在说出“真人宗师”四字时,显得颇为不屑,仿佛在他眼中,这些至少四境修为的所谓“真人宗师”,其实很不入流。

  紧接着,红衣人就直接一伞杵在尸体的胸口之上,神情倨傲道:“怎么?这种货色的血肉就这般好吃?”

  红衣人说完,原本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只见尸体的嘴唇缓缓张开,竟然飞出一杆缩短到寸余大小的长枪。

  谢谢和楚泽要是在此,必然能够认出,这就是莫放溪用的那杆“破妄”枪。

  也就在破妄钻出莫放溪的尸体之后,这具尸体就像一颗迅速脱水干瘪的苹果,在红衣人眼前萎缩成了干巴巴的一团。

  失去主人钳制的破妄在一夜之间,将莫放溪的血肉吞噬的一干二净。

  红衣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收起红伞,瞥了一眼低悬在空中的破妄枪。

  吞噬的上一任主人血肉的凶器破妄,竟颤颤巍巍的飞到红衣人的肩上,丝毫不敢动弹。

  红衣人微微一笑,视线穿过眼前这片处处呈现打斗痕迹的林子,望向了更远处的绿色。

  “从这一路上来看,谢谢身旁应该有个不错的帮手,实力虽然弱了一些,倒也算的上忠心无两。”

  红衣人朝前走了一步,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另一片林中。

  缩地成寸。

  黑色的官靴无声地踩在泥地上,却连半点泥星都未曾沾上。

  “只是不知道一个人族,为何要这般拼死维护一个妖族。当真是有趣的紧,有趣的紧呐。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走上这一遭。”

  红衣人潇洒一笑,说话间又踏出了一步。

  对于两个少年来说,在荒丘的一夜结束之后,也算走到了尾声。

  不过在两人看来的收尾,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只意味着一场大戏的部分落幕,真正的收尾这才刚刚开始。

  骑着枣红大马的老人颠簸了一夜,期间在走上了一条岔道,但所幸是在日出时分赶到了荒丘之外。

  老人端坐马上,正在闭目养神。

  不过老人坐下的骏马看起来气喘吁吁,似乎赶了很远的路程。

  等真正靠近了荒丘的边缘,老人这才将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没好气道:“路上又不是没给你这畜生喝水,现在装成这幅德行想要给谁看?我猜你多半就是不想随老夫进这片林子罢了。”

  原本喘成风箱的大马在听到老人所言之后,竟然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唏律律打了两个响鼻,活脱脱一副被人识破了拙劣伎俩的尴尬模样。

  老人轻轻在马头上一拍,大马立刻弯曲四肢,匍匐在地,极通人性的让背上之人更方便的下马。

  等到确定老人从背上翻下之后,枣红大马这才“不情不愿”的重新站起,好像“舍不得”老人就此离去。

  老人无奈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喝过水后,便自行回去吧。”

  大马低下自己的马脖,在老人的右臂上亲昵的蹭了蹭。

  此时老人已经拿起别在自己腰间的青绿色葫芦,一只手放在了塞住葫芦口的木塞之上。

  看到葫芦之后,枣红大马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贪婪,然后又尽数化为了敬畏。

  木塞轻启,晴空万里的蓝天之上,瞬间多出了几片带着朦胧水汽的薄云。

  葫芦里,阵阵雨声传来。

  老人倾斜葫芦,将左手中指放在葫芦口上。

  数息之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葫芦里滑落至老人手上。

  大马看了一眼老人,确定能够喝下之后,伸出自己的舌头,轻轻将老人中指上的水珠舔入口中。

  老人重新将葫芦塞住,聚集在天空之中的几片云彩,又在悄然间散去。

  枣红大马饮下水珠之后,闭上双目,表情颇为愉悦。

  干干瘦瘦的老人此刻已经朝着荒丘之中走去。

  眼角的余光扫到老人离开之后,枣红大马丝毫不敢犹豫,冲着老人的背影嘶鸣了一声,转身朝着来时路欢快的跑去,哪里又半分受累的模样。

  老人并未回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后,原本佝偻着腰的老人,站直了身子,像极了一棵楷树。

  与儒家先圣孔论一同葬在十三圣贤陵之中的另一位儒家圣人刘淮南曾言:“正身直行,众邪自息,可为圣矣。”

  很少有人能见到老人如此严肃的样子,但见到过的,没人眼中不带着敬畏。

  板着一张脸的老人忽然和蔼一笑,悄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让人省心。也罢,这烂摊子,就让老夫来替你来收拾收拾。”

  阳光之下,老人原本干瘦的背影,犹如庙中金身,显得无比高大。

  由云端往下俯瞰,地上凡人无异于大小蝼蚁,兜兜转转也走不出方寸的天地。

  荒丘东面,稀稀疏疏长着许多柏杨,与西面那片鬼气森森的林子大不相同。

  柏杨树林里,有两只“蝼蚁”正在缓缓前行。

  看起来身子就很虚的少年汗水涔涔,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不断往他他头上浇水。

  一旁搀扶着少年的少女面有忧色,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休息一下吧?”

  少年抬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喘了两口粗气,嗓音沙哑道:“等真正进山了在休息吧……我觉得有人在极远处盯着我们,此地不宜久留。”

  末了少年轻叹道:“希望这也许是我的错觉。”

  少女听到“进山”二字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连少年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忐忑问道:“你刚才说‘进山’?”

  少年停住脚步,和善道:“自然是‘寒牢山’,虽然我看不清楚,但其他感官尚在,你一路上引导的方向都在有意无意的向东,而我知道,在荒丘最东有一座孤零零的寒牢山。”

  少年忽然指了指自己失明的双目,坦然道:“我还有一只‘心眼’在,天地间元气如江河流动,唯有眼前一片朦胧。我如何不知此处便是‘寒牢’。”

  少女压低自己的头颅,不知应当作何解释。

  少年一摆手,笑道:“以我的身份,当然知道这座山是走出荒丘的捷径。就算路上辛苦一些,但为了更早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我吃些苦头又算什么。”

  少女的表情有些错愕,又在瞬间恢复平静。

  她原以为少年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只是现在看起来楚泽依旧蒙在鼓里,不知道她来此处的真正使命。

  谢谢缓缓送了一口气,“抱歉,其实我早应该和你商量才对。”

  楚泽思索片刻后,淡然道:“能早一些离开当然最好,有你在身边,我总不会吃太多苦头。而且这样做,应该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节外生枝’。”

  不知道为什么,谢谢总觉得楚泽在说出“节外生枝”四个字时,语气好像变了变。

  少女望向近在咫尺的寒牢山。

  山巅之上恰有几朵云聚。

  “走吧。”谢谢摇了摇头,她刚才并非想起了父亲临走前交代的事,而是想起了大师父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

  “云聚有善始,云散无善终。”

  当时少女不懂,现在懂了,却又不想懂了。

  可惜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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