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龚文保走进来,陈立夫放下了手中的论语集注,他可是没有想到,正三品的承天府督察院院长会亲自跑过来看自己,嗯,或许是问询。
他虽然常年在外巡察地方税务,但是他家就在承天府,而且巡察地方税务的间隙,他也是多次到金陵城,虽然说没有见过这个督察院的高官,但是却是多次耳闻。
这人来看自己?
陈立夫的脑海里浮现过了众多可能性,当然了,他依旧是猜不出来,现在的龚文保已经是引火烧身,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进行自我拯救。
陈立夫自从住进了承天府督察院的招待所后,就是被彻底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已经是被事实上的软禁了,所以他现在其实还不知道外界已经是波涛汹涌了。
更何况,事情的突然变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在这之前,龚文保还是信心满满的想要把陈立夫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踏脚石呢。
龚文保走了进来后,一点都没有身为正三品高官的架子,虽然说他和陈立夫的不同系统,如果不是发生案件的话,这两个机构几乎是不可能有任何联系的,所以这个正三品对陈立夫来说和四品五品也没有多大区别。
但是陈立夫虽然不在乎,但是依旧明显从龚文保的态度感受到了,这人在对自己示好,并且试图从自己的嘴里得到什么。
看到这一幕,陈立夫虽然面色不变,但是他却是已经猜测的出来,自己的案子兴许是有了变化,而且应当是利好的变化。
要不然的话,龚文保身为正三品的承天府督察院院长,没有必要对自己示好!
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却是不知道!
龚文保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微笑,然后上前道:“陈处长,我们招待所里经费有限,这条件简陋了些,让你受委屈了啊!”
不等陈立夫话,他就是继续道:“我知道陈老弟兴许对哥哥我可能有所埋怨,但是这事哥哥我也是没办法啊,毕竟督查条例就在那里,有了案子也不能不查,但是陈老弟你放心,这些都是例行调查,绝对不会让陈老弟你为难的!”
这说了一通话后,陈立夫眉宇却是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然后道:“龚大人,请坐,配合督察院的调查,乃是我辈官员的义务,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过陈某来你这招待所也住了七天了,但是陈某却还是不知道,陈某到底犯了何事?”
陈立夫这话可不是客气话,而是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督察院这边到底要调查什么?渎职?受贿?
他陈立夫自己都觉得很扯淡,这些督察院的人又不傻,怎么会用这种名义就冒冒失失的把自己带过来‘协助调查’。
陈立夫自己又不傻,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
他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但是他这个从五品的含金量,远远超过其他的从五品,在巡察地方税务的时候,他的权力之大远超任何同等品级的官员,几乎是凌驾于当地任何官员之上。
他以从五品衔,巡查处副处长巡察江北、皖北两道税务的时候,当地的两个道员都是不会怠慢自己,而是平辈相交!
为何?
因为他拥有调查、逮捕任何一个人的权力,只要此人偷税漏税!
这里说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江北道道员、皖北道道员,因为官员也得交税,只要他们敢偷税漏税,那么陈立夫就敢逮捕他们!
而且都不用和寻常官员那样,还要搞什么弹劾之类的,他可能直接调查,逮捕,移送司法,一条龙服务,如果官员偷税漏税确凿的话,内阁大佬都救不了他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税部征粮司巡查处里的巡察们,在税务一事上,堪比传统意义上的钦差!
但是大唐王朝是很少出现钦差,目前为止,大唐王朝里出现过的钦差,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和军务有关,其中最多的就是代替天子慰问部队的钦差了。
另外还有极少数其他事务的钦差,一般都是专事专人,其职权被限制的非常明确,目前除了慰问部队的钦差外,挂着钦差头衔处理其他事务的钦差只有十来个,而且基本都是快变成常设职务。
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是南洋商务钦差,这人是专门待在广州那边,是专门负责和各国谈贸易的人。
但是这个钦差,自从设立后几乎已经是快变成常设职务了,一般都是商部官员兼任。
另外还有三个防洪钦差,分别是黄河防洪钦差、长江防洪钦差,珠江防洪钦差,他们各自巡视辖区内的河道水利、防洪、救灾事宜,通常是由农部水利司官员长期兼任。
再过来,还有湖广移民钦差,这人是专门办湖广,包括湖南、湖北两地移民屯垦事务的,通常由农部移民司的官员兼任。
此外都还有几个钦差,大多也是这种情况,基本上已经可以视为常设职务了,有着钦差头衔,但是干的也是普通官员的事,顶多职权大一些。
但是,真正意义上,在地方上拥有极大权力的钦差,实际上一个都没有,而最接近的,那就是巡察官员了!
主要是税部税务巡察以及巡警部巡查、督察院巡察!
但是巡警部以及督察院的巡察官员,其职权是限制的非常死,一般都是为了调查某个案件而去的,针对的是某件事,对其他事务就没有权力了,而且案件结束就是立即撤销。
然而税务巡察,针对的却不是某一个案件,而是一个地方,其职权从表面上来说,也只是针对税务,但是税务这个词范围是可以扩到很大的!
你从陈立夫可以直接调动当地的税务稽查队镇压武装抗税就知道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税务巡察是有军权的!
其实就连现在税部内部,都是不少官员认为税务巡察的权力实在太大了,要对他们的职权进行一定的限制,要不然很有可能捅出大篓子来,而其中最大的限制,就是要限制他们调动当地税务稽查队的权力。
手握税务稽查队,税务巡察在地方上有着极大的底气,不客气的说,基本可以做到看谁不顺眼就能够直接带着税务稽查队杀上门去抄家灭族。
该逮捕的逮捕,该杀的杀,逮捕完了,杀完了,他们拍拍屁股去另外一个地方继续巡察!
地方上士绅们的怨声窄道关他们屁事!
君不见直隶四道士绅,都把陈人屠这种话喊出来了,但是影响了他陈立夫在税部内的地位了吗?没有,相反,这还让上头更加赏识他陈立夫了。
所以税部的不少人已经是开始想要限制税务巡察的权力了。
身为税部体系内的官员,巡查处副处长,陈立夫很清楚自己的政治地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所以他更加不理解,承天府督察院,到底是凭借什么要调查自己?
没有足够的理由,即便龚文保是一个正三品的承天府督察院院长,也是不会轻易的动自己,别说是他了,哪怕是更高一级的中央督察院里的佥都御史、副都御使们想要动自己,也得仔细考虑一番。
甚至哪怕他们是真知道自己贪污受贿了,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估计都是不会轻易动手。
但是,龚文保显然是不可能直接张嘴告诉他,有人举报你克扣税款,受贿,我们手里头已经有了一大堆可以证明你克扣税款、受贿的争取,而且还有陈府管家这个关键证人蹊跷自杀这种事!
这不符合规矩!
龚文保要做的可不是来给陈立夫解惑,而是要问清楚一些事情,一些让他觉得很奇怪,但是却找不到答案的事情。
为了问清楚,他亲自充当了询问御史,而且还把其他跟随来的人赶走了大半,只留下几个核心的心腹。
“陈处长,根据我们的调查,我们在贵府地窖里发现了大批金银,总价值达到了三十一万两,对此,你有什么解释?”龚文保开始询问之后,很自然的改变了对陈立夫的称呼。
之前称呼只是为了表明善意,表明中立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是很自觉的切换了身份,这一次会面,他是审问陈立夫的御史,一切都要公事公办,哪怕是称呼上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之间的对话,将会全程进行文字记录,然后由他们两个人签字画押。
而且想要作为证据所用,你还得人家陈立夫承认才行,如果是提起公诉了,人家陈立夫当庭不承认这份证据的话,那么不需要任何的理由,这份口供直接作废了。
大唐律法明文规定,如果嫌疑人、证人等签字画押的口供和当庭口述相违背时,以当庭口述为准。
换句话说,你来个逼供签字画押没鸟样,人家当庭口供直接就推翻了!
听到龚文保的话,陈立夫道:“看来你们去搜查过陈某家宅了,那么你们应当也会发现,我陈家产业众多,相比这些产业,这三十几万两现银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突然正视龚文保:“我陈家乃香门第,自宋起便有先祖入仕为官,前明景泰年间起,更是代代有人为官,我陈家中子弟又勤俭持家,数百年来积攒下来这些财富,难道很奇怪吗?”
“如果不是去年我陈家投资了一家面粉厂,恐怕你们在我陈家地窖里的看到的存银就不是三十一万,而是四十六万两了,而陈某幼时,家父尚在的时候,家中存银一度超过百万两!”
说罢,他陈立夫把整个身子突然前压:“龚大人,你见过超过一百万两银子堆积在一起,连装着银子的木箱都腐烂了,无数银块散落一地的场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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