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月色洗剑为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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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睁开眼睛,几乎一瞬间便有四把飞剑齐齐现身。初一在邀功,十五依旧乖巧,松针和咳雷,终究是仿剑,虽然大炼,依然远远没这么灵性。

  小小屋子,有着最熟悉的药味。

  看那窗外天色,临近黄昏。

  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远处剑气长城的模糊气象,再睁眼,陈平安收起飞剑,心神沉浸于人身小天地,查看那场大战的后遗症,主要是巡视四座关键窍穴。

  修士之战,捉对厮杀,若是本命气府成了那些类似战场遗址的废墟,便是大道根本受损。

  只是心神芥子刚刚现身,便有一条气势汹汹的火龙游曳而至,龙头之上,站着那个金色小人儿,依旧身穿儒衫,除了佩剑,还有部金色经书,只是变成了一颗小光头。

  金色小人儿站在火龙头顶,使劲瞪着陈平安,蓄势待发。

  陈平安虚张声势道:“别骂人啊,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那颗小光头还管这些?大骂不已。

  陈平安总不能真的跟金色小人对骂,只好装聋作哑,毕竟没有它帮着巡狩小天地,驾驭纯粹武夫的那一口真气,不去干涉气府灵气的运转,不然就陈平安这么一场大战过后,心神酣眠如小死,武夫真气与修士灵气,双方早已在小天地打得热火朝天,那就会是雪上加霜,后患无穷。

  水府那边,灵气已经彻底枯竭,壁画上边的水纹黯淡,小池塘已经干涸,但是水字印、彩绘壁画与小水塘,根基未受折损,自然不是那种毫发无损,而只是有机会修缮,例如那幅壁画便有些彩绘剥落,许多本就并不稳固的水神画像,愈发飘摇涣散,其中好似被点了睛的几尊水神,原本纯粹光明的金光,也有些晦暗。

  整座水府显得有些暮气沉沉,绿衣童子们一个个无所事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抬头看着陈平安的那一粒心神芥子,它们嘴上不抱怨,个个愁眉不展,眼神幽怨。陈平安只得与它们保证会尽量、尽早帮着添补家用,恢复这边的生气,绿衣小童们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太相信。

  水府大门那边,金色小人儿盘腿坐在龙头上,朝那些绿衣童子们一瞪眼。

  无精打采的小家伙们立即起身恭送陈平安离开。

  出了水府,金色小人儿又开始骑着火龙,追着陈平安骂。

  山祠和木宅两处,也是与水府差不多的光景,得当个缝补匠,靠着神仙钱和相对应的五行之属宝物,慢慢填窟窿。

  三处关键窍穴和本命物的受损,导致陈平安一跌就跌三境,所以如今是二境大修士了。

  好消息就是,经过阿良修改过的剑气十八停,已经再无关隘。

  初一、十五占据着两座关键气府,继续以斩龙台砥砺剑锋。

  最早三缕“极小极小”剑气盘桓的窍穴,只剩下最后一座,就像空宅子,虚位以待。

  只等陈平安孕育出一把比初一十五更名副其实的本命飞剑,成为名副其实的剑修。

  剑气十人雅士雕琢自画像的,少之又少。

  这一方法印,却刻画有雷将,电母,风伯,雨师,云吏,灵官,天人等众多远古神祇图案。

  印文是那十六字虫鸟篆:攒簇五雷,总摄万法。斩除五漏,天地枢机。

  这十六个字,算是很夸张的篆文内容了,简直就是口气之大,吞吐天地。

  只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脉的五雷正法,并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门高真,确实可以自称“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

  中土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便是其中翘楚。

  有一副享誉天下的楹联,却不是龙虎山道士自己撰写,而是外人赠送。

  “风雷云雨掌中起,万千法门从此开。”

  陈平安掌托这方“才跌了一境”的道门重器,笑道:“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你是有那机会恢复半仙兵品秩的。以前你是遇人不淑,摊上了个不讲义气的主人,如今落在我手里,算是你我皆造化,以后等我成为那堂堂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学成了雷法,就可以跟随我一起斩妖除魔。”

  陈平安用袖子好好擦拭一番,这才轻轻搁在桌上。以后可以将其大炼,就挂在木宅门口外边,如那小镇市井门户悬铜镜辟邪一般。

  取出另外一件同样沦为法宝的仙家至宝,是那座仿造白玉京的青铜宝塔。

  见到此物,得了此物,陈平安最高兴。

  大炼之后,就搁在山祠之中。

  陈平安对于开辟出更多的关键窍穴,搁置修士本命物,想法不多,如今成为二境修士后,是多想都没用了。

  最后是那幅古木轴杆裂开、画面残破的画卷,栩栩如生的十八位剑仙,是那蛮荒天下历史上的顶尖剑修。

  只可惜画卷当下太过破损,几乎没有品相可言。

  陈平安一开始想着不能厚此薄彼,炼化之后,可以送给那金色小人儿,不曾想顿时感觉到一阵心口绞痛。

  真是个大爷啊,还瞧不上眼,给嫌弃上了。

  陈平安只得改变主意,与那青铜宝塔一起搁放在山祠当中。

  陈平安收起所有物件,放回咫尺物,走出屋子,走到了小宅门口,又走回院子。

  终究还是不放心城头那边。

  便开始六步走桩。

  只是走完几遍拳桩之后,哪怕身穿法袍,依旧难掩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修士跌境,岂会轻松。

  陈平安先前之所以多此一举,询问白嬷嬷那场架的过程是否泄漏。

  倒是与阴谋不阴谋的,没什么关系。

  只是陈平安不太希望剑气长城有太多的人,清楚自己的另外一面。

  抬升的雷池与下坠的云海,天地相接壤的过程当中,陈平安的真身与阴神,当时其实已经混淆不清。

  所以那会儿的陈平安,身处绝境当中,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大快意。

  好像人生就该如此。

  坐着心不静,走桩也难心安。

  陈平安只得去屋子里边坐着,刻印章,哪怕挣了钱,依旧要一颗不剩下,全部还钱给剑气长城,可挣钱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件快活事。此间学问,不足为外人道也。

  剑气长城剑修茫茫多,唯独读书人没几个,刻印章也好,扇面题款也罢,手持刀笔之人,不够心定,刻差了,写差了,无所谓。

  陈平安坐在桌旁,取出了养剑葫,时不时抿一口酒。

  手持飞剑十五,新刻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石质印章。

  边款是那世间人事无意外,争名夺利忙不休,教俺这江湖老子白眼看。

  印文:喝酒去。

  再刻一方。

  边款是那自古诗家词客,恨不得打杀一个情字,唯我只恨情愁不登门,喝他娘的酒,怒从胆边生,一棍砸在书,打烂婉约词。

  印文:愁煞光棍汉。

  又刻一枚印章。

  边款:没钱剑仙无酒可醉,婀娜佳人突然有秋膘。

  印文:如何是好。

  最后刻下一方印章。

  边款:幽幽阶下苔,王孙把扇摇。焦黄井边蔬,涕泗滂沱流。

  陈平安刚想要篆刻印文,突然将这方印章握在手中,捏做一团齑粉。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起身离开屋子,夜色中,去正屋桌上取了那把剑仙。

  拔剑出鞘,月色如水,照耀剑身,如在洗剑。

  陈平安收剑在鞘,并未背剑,而是悬佩在腰,然后祭出符舟,去往剑气长城。

  豪杰斫贼,剑修杀妖,我怎能不心神往之,那就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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