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琳怡进门低声唤着床上的人。
周琅嬛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康王妃来了。”说着就要起身,大大的肚子,细瘦的胳膊,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仿佛连呼吸都十分艰难。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姻先生的药你可吃了?”
周琅嬛点头,“若不然也不能养到今日,现在我就盼着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给齐家留下一个子嗣。”
自从国姓爷一家获罪,周琅嬛的身体也渐渐衰弱下来,加上之前的小产元气大伤,现在虽然勉强保住了孩子,却出现油尽灯枯的模样。
琳怡皱起眉头,“你如何这样傻?为了孩子你也要放宽心,养好身子。”
周琅嬛摇摇头,眼睛忽然一红,“孩子跟着父亲会很好……比我在身边好……我是个不祥人,如果没有我齐家不会被连累,重轩也不会郁不得志,一直不被朝廷重用。”多少年寒窗苦读就这样枉费了,若是她死了,重轩再续弦,就会改变如今的状况。
周琅嬛抬起头来看向琳怡,“倒是你……可还记恨我?”
琳怡伸出手来拉住周琅嬛,“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我若是还怨你,今天也就不会过来了。”
周琅嬛咳嗽起来,“总之都是造化弄人,一步错,步步错。”
足不出户这么多年,周琅嬛的心绪还停留在那时候。
“康王爷来了,去了前院和老爷说话。”下人来禀告。
周琅嬛抬起头看向琳怡,琳怡的神色复杂,仿佛有什么话不好说。
难不成是重轩出了事,周琅嬛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定是出了事,否则康王夫妻不会这时候一起上门。
周琅嬛挣扎地坐起来,“我……我去看看。”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逞能,”琳怡顿了顿,“有什么事一会儿你问二老爷也就是了,何必要赶过去听。”
重轩什么时候肯和她讲这些,周琅嬛整颗心都提起来,仿佛已经喘息不得,“你们都骗我,说些让我宽心的话。”
琳怡劝不住,只好扶着周琅嬛起身换好了衣服,慢慢地走去前院书房。
两个人站在门外,只听屋子里传来周元澈的声音,“你准备要怎么办?”
然后是齐重轩沙哑的声音,“明日就递折子请辞,如今内眷病着,我……应该留在家中。”
周琅嬛的手忽然一颤,眼泪顿时簌簌而下。
“贱内有今日都是因为我,她娘家获罪无依无靠,我却不能劝她宽心,现在她怀着身孕,却不知能否大小平安,就算有再好的前程我不争也罢,只想在家中陪她母子,盼着上天眷顾让妻子平安,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琳怡只觉得手背一暖,周琅嬛的眼泪滴落在上面。
他们夫妻之间差的就是这番话。
琳怡伸手推开了门,齐重轩惊讶地看到门口的周琅嬛,“你怎么出来了,这可如何使得。”
齐重轩匆忙上前,从琳怡手中接过周琅嬛。
周琅嬛已经泣不成声。
琳怡看向周元澈,周元澈将手中的奏本放在桌子上,“我去请吏部通融一下,待到你妻生产之后,你带着全家再出京任知府去吧!”
周琅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没想到朝廷终于重用老爷。
望着屋子里又惊又喜的两个人,琳怡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从胡桃手中接过药方,“这是姻先生新给你调的单方,你用起来定能顺利生产。”
周琅嬛看着药方颌首,齐重轩也满是感激的神情,拜谢过周元澈和琳怡,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周琅嬛身上,亲自扶着周琅嬛去内宅休息。
从齐家出来,琳怡跟在周元澈身边慢慢地向前走,忽然间手一暖已经被周元澈拉住。
周元澈的笑容十分高远,“姻先生有没有给你看脉?”
琳怡一怔不明所以。
周元澈微笑,笑容清澈高远,“你也该给我添一个女儿了。”
琳怡看看四周生怕被人听到,抬起头望进周元澈的眼睛里,都成亲多少年了,这样对望下来,她还是会脸颊绯红。
那优雅的笑容就像天边遥不可及的云朵,永远都停留在她身边。
番外风筝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事,闭上眼睛仔细想起来,那年的风,那年的花鸟树木,那年一张张脸孔都如此清晰。
就是那一年,改变了我和整个常家的命运。
“顺天府尹之女常氏。”
我听到内侍喊我的名字,忙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盆兰花走进宫门。
这是京城里闺秀一直期盼的采选妃后的日子,我也应征进宫,看着往来的闺秀,我不禁暗自窃喜,想要做后妃的美人实在多不胜数,如我这般姿容,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就连母亲都早就料到了结果,将我送上马车时,千叮咛万嘱咐,“忍过这几日回来就好了。”
我真是要感叹,知女莫若母。
“常小姐怎么带盆兰花?”
听到内侍问话,我行了个礼,“这是小女亲手培植的解佩,过几日就是花期。”解佩是难得的兰花品种。
内侍大约理解为这话是我贿赂之物,看着兰花露出笑容来。
我则将花抱得更紧了些,“我是怕看不到开花,才带进宫的。”
内侍的脸立即僵起来,挥挥手让旁边的宫人指引我踏进宫门。
比起其他小姐的紧张和好奇,我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仰头看四方的天,这里给我的感觉压抑、沉闷,我不喜欢这里,等到甄选结束,我会立即冲出去,哪怕是在绣房中,那也是属于我的一小片天地。
而这里,从不属于任何人。
“常小姐,您就住在这里。”
我看看半新不旧的屋子,在整个宫中的西角,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屋子里有一股尘土的味道,我捧着花进了门,将兰花放在床头,解佩葱郁的枝叶仿佛给整个屋子增添了一份颜色。
“以小姐的德行、容貌,只要下些功夫就一定会选上。”
宫女蓉熙这样说,眼睛里不时露出期盼的眼神,蓉熙大约是一位伺候对了主子,将来会跟着有个好前程,她并不知晓,眼前这位,早就抱着混吃混喝的心思,磨上几日就飞出皇宫。
“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一边摆弄着院子里的花草一边说。
屋子里其他的下人早就对我这幅模样失去了信心,只有蓉熙这个丫头不离不弃地跟着她。
“小姐那么喜欢摆动花草。”
“因为它们最诚实,你真心待它,它就会长得极好了。”
蓉熙也被我说的心动,眼睛放在那些新出的枝桠上,“好像是真的啊。”
我有时偷偷地想,这一主一仆是没救了。
宫里的小姐们,有的陪着皇太后去说话,有的去御花园里放风筝,有的吟诗斗笔展露才情,唯有我最老实本分,只是偶尔去出宫去花园角落里乘凉。
“皇上您瞧,风筝飞的更高了。”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我心中一紧,慌张地看向蓉熙,想要快些离开。
“飞的再高有什么用,终究敌不过牵它的绳子。”
这声音似满怀抱负却郁不得志,我常在哥哥嘴中听到,不过哥哥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公子,那些话不过是说给父亲听的罢了,等父亲走了,转眼间他就又嬉皮笑脸起来。
自古君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底是什么事能换来这样的哀怨,我心里也想知晓,更何况谁不想看看龙椅上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走到翠竹林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少年天子坐在台阶上,影子拉的细长,他脸上的神情清高的仿佛自天上来,眉头一皱,恰似不小心在泥沼里滚了一圈。
看过了之后,我想要带着蓉熙离开,却被内侍看见,“那边的是谁?”
本是偶然的相遇,却从此之后像交叉的两根线绳,就此纠葛起来。
也许从那时候,我脑海中就忘不掉那满怀壮志,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天子,所以我才会和他讲那番风筝的道理。
……
“皇后。”床榻上传来颤抖的声音。
我凑过去,看着他面如枯槁的模样,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他的大限将到了,我陪伴一生的人将去了。
“去了那边……朕会向你父兄赔罪。”
将死之人,总是要将后悔的事想过一遍,然后用忏悔换自己的心安。
我不说话,他伸出手来拉住我,“朕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时候……你和朕讲……风筝的故事……朕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好聪明……好胆大……好能强词夺理,”说着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皇后,将那些话再讲给朕听一遍?”
我微微一笑,“风越大,风筝上的线拽的越紧,线绳越容易断。”就是这样的话,让他注意到我,也认定我是一个痴迷权利的女子。
不知不觉中,我进了宫,做了皇后。他费尽心机,最终成了断线的风筝自由自在地在他的天地里翱翔,而常家却成了掉在地上那条断线,重重地摔在泥土里。
得知父兄死讯之后,我不由地想起,我被选为后那瞬间,接了圣旨我诧异地回到屋中,眼睁睁地看着桌上的兰花豁然落下,我并不知晓,在那一刻,我的一生已经凋谢。
荼蘼花开,我将一生压给了,天子那个相依相守的誓言。
床上的皇帝在颤抖,他在害怕,害怕就此闭上眼睛,害怕离开他的繁华盛世。我提裙上炕伸手抱住皇帝。
轻轻地拍抚他,“别怕,别怕……”
他没有用天子之威驳斥我,他真是怕到了极点。
生命终结会带走你的全部,你握着的越多越会感受到那些东西被夺走的痛苦,在死亡面前,一无所有的人反而坚强。
轻声的安抚,让天子安静下来,他却固执地拉着我的手指,仿佛我才能指引他的方向。
断了线的风筝,早晚还是要落在地上。
“来世……朕还要找到皇后……”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依稀看到风筝豁然落在地上。
我怀中的身体也沉了下去。
我轻轻地微笑,皇上你可知晓,我如此不离不弃是要兑现我对你的诺言,我相信世间轮回,生怕今生今世欠下的债,来生要悉数归还。
我怕的是来世还遇见你。
今生如此,来世永不相见。
你永远不复得我只言片语。
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你我之约已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