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名
殷裔抬手接过,低头翻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不由愈发的深沉。不管是对于登基时的规制,还是未来农耕水利方面的安排,平乐的批复都有凭有据。
便是他自己批复,也不会比这更精准了。
她……
到底是个怎样的女郎?刚刚她拿册子看时,他心下便一沉,心中似乎有个声音让他阻止平乐这般举动,女郎不可干政,按规矩说,平乐是不该看这些的。
可他发觉他心里竟然对她这般从容的融入他的世界而隐有欢喜。随后见她运笔如神,脸上的表情更是少有的认真凝重,他心中有一根弦似乎‘崩’的一声断了,随之而来的是扑山倒海的暖意。从小到大,没谁可以真的助他,便是他的父亲,相比之下,利用他的时候也要多些。
温情这种东西,他似乎从未真的感受到。
可这一刻,他觉得,心中那微微的暖意,许便是那种唤做温情的,于他来说该是无用的东西。“阿乐,批复的很好。”尤其是那关于举荐必出氏族的规矩。
一句‘母生,父养,何异之有?’可以说用词精辟的让人无法辩驳。殷裔虽然出身至高门庭,可在他心中,并不觉得自己如何高贵,一样吃饭穿衣,不过是氏族中钱财颇多,吃喝讲究些罢了。在他心中,一直有个愿望,那便是待有一日他成就那九五之位,至尊之身,一定要打破这所谓氏族的优越感,让庶民亦有书可读,有官可当。
平乐这批复,可谓是批到了他的心尖上。
她怎么能,怎么能知他这般深。
这个女郎啊……
“阿乐擅自批复,郎君不怪便好。”唯一点不同的是,在平乐的殷裔心中对于重要之事的定义。其实只要呈上这张案的册子,里面所示之事皆是重中之重,一些无关紧要的,无病的,早己被剔除出去,可在平乐眼中,这些事情,却算不上紧要之事。
似乎无关时局……
“阿乐来的正好,果然不出所料,周氏不同意和意,而且将周悠派来的幕僚皆赶了回去。”因滞留曲城一月有余,所以积攒的册子颇多,殷裔从午后便开始批阅,直到此时,若不是平乐相助,他恐怕要忙到子时。
殷裔一边轻按着眉头,一边淡淡的说道,似乎丝毫不介意周芙的意见。
“五郎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这样说岂不太抬举周氏了,她即不同意和离,我便写封休书予她便是。左右她都要离开殷氏,相信有那几个幕僚的说辞,周悠亦不会责怪。”殷裔与时下那些郎君的想法一样,觉得内宅之事,不足以影响到自己。
周氏贵女又如何,即无贵女xiong襟,又无贵女气度,便是休了她周氏也无话可说。
偏生平乐把这当一回事情……
殷裔说的那个轻飘飘啊,平乐那个冷汗直冒啊,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周悠怎么会拜托殷裔与周芙和离。不过是希望给周芙的伤害小一些,若如殷裔所说一封休己了事,周悠又何必为了周芙之事寝室难安。
平乐怕周芙一个想不开,会出什么意外,到那时,即便周氏不与殷氏离心,两家之间也存了嫌隙,这于王朝初建无益。
“周芙是周九郎的嫡亲妹妹,周九郎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所以性子难免骄纵此,郎君,还是我来解决吧。先不要写休书,须知女郎若被休,哪怕周悠手眼通天,也很难再为周芙寻户好人家了。”平乐斟酌了片刻,随后说道,殷裔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随后,看向平乐……
最近他们都同处一室。平乐似乎心中己做了决定。
初时他确实是因想留下平乐,为自己增加筹码而与平乐亲近,可真的亲近了才发现,她的味道是难以想像的甘甜。身子更是软的仿佛河堤拂柳,可以任他在榻上随意摆弄,这对每个郎君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习惯了抱着她入眠,习惯了每晚与她亲近一番。他以为回到殷氏,平乐脸皮薄,必是不愿与他亲近了。没成想她却主动来书房寻他。
这女郎,似乎只要心中做出决定,无论外界给予多大的压力,她都可以轻松应对。这份xiong襟气度,便是他亦是佩服的。
“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上榻歇息了。”以前的他可是不知疲倦的,夜里与人议事或是批阅文书册子到子时那是家常便饭,甚至有时彻底不眠,可此次回来,殷裔发现那是件相当惨绝人寰的事情,夜了,便该休息,这是天理……
平乐扭头看看烧了大半的蜡烛,点头。
“确是不早了,那我便先回院子了,郎君早些歇息吧。”说完,也不管殷裔登时沉下的脸,迈步便走。开玩笑,她是来与他商量周芙的事情的,既然殷裔己答应此事先交由她来办,她才不会傻的继续留在他那里呢。
别看殷裔一副道貌凛然,天人之姿,可上了榻……想到自己每每腰疼的爬不起来,可那厮却一副吃饱喝走的满足样,平乐便扼腕,为什么那时她会心软,她怎么就没誓死捍卫自己的贞节呢。悔啊,大悔啊。
见平乐落荒而逃,殷裔先是满心愠意,可见那灵秀的字迹跃然纸上,见那句‘母生,父养,何异之有?’他的气渐渐消了。活在世上,能寻一个这般知心女郎,该是件多么幸运之事。而他,险些错过她。
他虽还是无法知道欢喜到底是什么感觉。可想到日后平乐若不在身边,他便会觉是心里仿佛堵着块石头,憋屈的难受。那种感觉,大体是该称为恐惧吧……来日方常,跑便跑吧,待周氏之事解决,他便会郑重迎她入门,到那时,看她还往哪里逃?
平乐回到了殷裔为了僻的那处有些偏僻的院子,离开许久,院中景物依旧,见平乐回来,有婢女上前问安。“女郎,热汤己备好,请女郎沐浴安寝。”平乐点头,挥手示意婢女退下,走进屋中,褪衣沐浴。
这次回来,殷氏上下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以前她住在这里时,大门上着锁,便是想在院中转转,都有护卫盯着,生怕她长了翅膀逃掉。
这次回来,却是心甘情愿的被困其中。
命运,当真弄人啊。
这一.夜,平乐睡的很安稳,一觉至天明……第二天,她是被平安叫醒的,睁开眼,迎上平安水灵灵的大眼睛,平乐不由得勾唇一笑。
“阿娘,太阳都升的老高了,阿娘还不起chuang,阿娘是个赖chuang鬼。”“阿娘就起。安儿真乖,等阿娘片刻。”
平乐起身,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而平安则晃着一双小胖腿,坐在桌旁啃着点心。他今天很高兴,因为爹爹竟然不在,爹爹不在,表示他可以腻在阿娘身边。这对平安来说,可是难寻的好事……“阿娘,我们可以出去玩吗?十八叔说街上很热闹,什么吃食都有售的,阿娘,我们上街玩吧。”昨晚殷十八照顾平安,一早更是与平安大谈特谈美食。
平安这小东西爱好不多,除了他娘,便爱美食。
哪里经得住殷十八的勾.引,所以打定主意要平乐带他出门,于是一早便寻了来。平乐本不想这么快带平安出府,可平安那眼神实在太有杀伤力了,似乎不带他出去,便是天理难容,平乐无奈的笑笑,最终妥协。
平安一声欢呼。
“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要出府,得去问过爹爹,爹爹若同意,我们才能上街。”平安欢呼的表情一滞,小脸不由得难看了几分。问爹爹啊,爹爹是个冷面神,他有些怕怕啊。
用完早膳,平乐牵着平安的小手,直奔殷氏书房。
书房外有护卫看守,见到平乐母子,长枪一收,示意二人可以进去。
平乐走的很淡然,仿佛她本就是殷氏之人,本就可以踏足这书房重地,可那守在外面的护卫看她的眼神却带着敬畏,书房重地,闲杂人等别说进去了,便是靠近,都是砍头重罪。
可郎君却吩咐,平氏阿乐可以随时进入,不必相拦。
这样的命令,殷氏数百年都未下达过,便是殷氏当家主母,也是不允许踏进书房重地的。毕竟女子养于内宅,而书房是郎君们处理大事之处,不容女郎染指。可郎君,现在该唤家主了,可家主竟然允许一个女郎进入,而且是不分时间……
再次叩响书房大门。
平乐随后牵着平安推门而入。她以为护卫既然准她入内,书房中该是没有外人在的。却不想,推开书房大让,迎面十几双眼睛瞬间看向她,和她身旁的平安。
那目光……
审视,赞同,不置可否,怀疑,不相信……总之五花八门。
看来是正在议事,她来的不是时候。平乐稳了稳心神。施施然的屈身行礼。“郎君即在议事,阿乐便先行退下了……”她现在没名没份,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所以平乐转身便要离去。
便在这时。
殷裔的声音在门内扬起。
“不必,既然来了,便让众人见一见吧。大家该知道这女郎吧,平氏阿乐……庶出之身,却有不输郎君之能。至于那个孩子……他唤殷玮,是我殷氏嫡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