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
这时的人,讲究信誉,即己说定三日后攻城,便要守时。
其实这很可笑,战争嘛,便该利用一切手段取得胜利,争取最小的伤亡。可哪怕是来自蛮荒的楚人也觉得如果不守信用,便很难在世间立足,所以翌日,楚军只是将濮阳围的更加水泄不通……做好第二日攻城的准备。
这一日的殷氏异常安静。
安静的仿佛没人存在般……
书房中,依旧是那些殷氏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这一次,殷延之的脸上没有了即将荣登九五之尊那得意的笑,五位长老也愁眉不展的,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那些惯常溜须拍马的幕僚也齐齐垂下头,一副想极力躲避的样子。
殷裔静静看着,半晌无言。
这便是殷氏,便是他的亲人,便是他再一次‘舍弃’阿乐而匆忙赶回营救的亲人。当面前是康庄大道时,他们只需要他服从,当面前遍布荆棘时,他们便需要他开路,哪怕他会被刺伤,身子会痛会流血。
见殷裔半天不说话,殷延之清清喉咙。
“裔儿,不管如何,明天咱们必须得取胜。”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殷裔冷笑。
取胜?拿什么取胜?手中那不到五万的人马,还是用城中那些相信殷氏的百姓的尸体堆成人山,以此来阻拦楚国大军?他不是神仙,无法用不到五万的人马去与十几万,乃至更多的人马拼命。他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不会撒豆成兵之流。
“是啊裔儿,不管多艰难,明天只能胜千万不能败。”大长老也说话了,相比殷延之略带命令的话语,大长老的声音很温和,很慈祥。殷裔深深吐出一口气,再次抬头时,他己经是那个不管遇到何事都从容镇定的殷氏嫡子。
“……好。”最终,殷裔只说了一个字。
这一个字,似乎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殷裔声音落下后,明显能感觉到书房中诸人轻吁一口气,仿佛只要殷裔答应了,殷氏便不会再有危险,那成王的康庄大道便会一路坦荡。
殷裔真的不想再看这些所谓亲人的嘴脸,行礼后告退。
在诸人殷殷叮嘱声中转身出了书房。
书房外,何劲一脸担忧着跟在殷裔身后走向浮香苑。“郎君,明日某会寸步不离守护着郎君。”自从接到那诧异的消息后,何劲便没有离开殷裔一步。送消息的人是谁?他和郎君心中都清楚,便是因为清楚,所以他相信那消息中所表达的一切。
难得女郎能想出那样的办法麻痹楚溯,也只有那样,才有机会将消息送出。
想起昨天他们在城头看到的那一幕,换成是他,是没胆量让人射下那灯的。因为明知射下便会变成火海。
可郎君却果断的命令挽gong……
开始射下的确实全变成了火箭,以至濮阳城数处发生火情。可最后射下的那几个灯,里头却并没有装烈酒,之所以保持着与装了酒的孔明灯一个高度,是因为里边装了等量的清水。灯落下,没有火燃起,郎君命人将灯取来查看,那灯做工很是粗糙,一眼看去便知是匆匆赶做出来的。
灯上绘着几幅画,那几幅画在何劲的眼中很是抽象,可翻来覆去看了片刻,何劲却直冒冷汗。
其中一副画的是一个郎君立在一处像是城墙的地方,然后远方射来一只箭,那箭射向郎君xiong前,随后画上的郎君倒地不起。
这是个警示,想起女郎那些逸事,卜地动,还有那屯粮屯药材……似乎每每都能提前预知,而且准确无比。
而能让平乐这样不遗余力,竟然想出这样鱼目混珠的办法来报信的人,除了殷裔,何劲想不出第二个。
这画在提示什么?
是不是表示明天攻城之战中,郎君会被暗箭所伤……也许会,死。
旁的何劲不关心,哪方胜哪方败,何劲并不在意,左右他也没打算当什么开国将军,只在他在意的人好好活在世上,他便心满意足了。
而他在意的人不多。
除了郎君,女郎,还有小郎君……还有那疯女郎平湘,旁的人是死是死他才不在意。
自从看懂了那幅画,何劲便一步不离的跟在殷裔身边,想着如果真如画中预警那般,自己就算用身子挡,也定要拦下那暗箭。
相比何劲,殷裔却要镇定的多,哪怕他相信平乐,相信平乐口中必无虚言。所以明日,他或许真的会命丧城头,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氏家嫡子的风度,并未因明日自己将死而露出哪怕一丝恐惧的表情。
他便那般坦荡的,甚至是从容的……赴死。
“刚刚郎君不该应下家主的要求……如果只有五万楚军,殷氏或许与之一战,可女郎那画上画的明白,一座孤城,三方来攻。殷氏若想胜,除非天降神兵……”何劲不由得小声嘀咕,女郎即己示警,郎君便该明白女郎的心意。
为何偏要逞强的上城墙指挥。
殷氏家大业大,几百年的积累,难道便寻不出第二个可以指挥做战之人。不什么郎君要冒这个险?而且是明知有险,却还甘心情愿去闯……
难道郎君不想留着性命与团聚了,何况还有小郎君。
何劲刚想到殷玮,殷裔的声音便在前方缓缓扬起。
“何劲,你将玮儿暂时抱去你家,托付给平湘,便说这是平乐的孩儿。让她勿必照顾……”
“郎君,为何?”何劲的心中突然涌起恐惧,他并不是一个胆小之事,可以说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觉得害怕。可殷裔的话,却有一种安排后事的感觉,这让何劲从心底害怕。
难道郎君抱着必死之心……
为何?女郎即然示警,便是不想郎君出事,郎君为何执意赴死。
“阿劲,你觉得殷氏若败了,楚溯会如何对待我?如何对待殷氏族人?”殷裔不回反问。
何劲沉下心来想了想……
天下第一氏族的嫡子成了俘虏,那等于是打了所有晋氏族的脸面,何劲不相信楚溯会凭白来晋地相助,自是有所求的,如果殷裔真的被俘,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楚溯“游街”示众。并不是一定会绑着殷裔真的游街,可楚溯一定会让郎君的名誉扫地,名声一落千丈的。
何劲不得不承认,这对郎君来说,比死还要痛苦。
殷裔有殷裔的骄傲,说他孤傲也好,狭隘自私也罢,他无法做人俘虏,亦不会向谁屈身……如果命中注定他会在这时死去,他并不想挣扎。
阿乐,殷裔亏欠你矣。
“可女郎怎么办?小郎君呢?”
“阿乐很坚强,她会好好的。至于玮儿,你们若能寻到阿乐,便将玮儿归还,若寻不到,便将玮儿当成亲子教养吧。”这一刻,殷裔确实心如死灰。
不是因为平乐告知了他即将的命运,而是因为世道,因为族人。
殷氏被bi得不得不反,可这种事,却并不是光有银箔便能取胜的,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殷氏没有。地利,濮阳尚算殷氏管辖,算是优势。
至于人和……
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有想要改朝换代的狂人,可又有几人能成功?濮阳百姓之所以默默支持着殷氏,不过是碍于殷氏在濮阳的势力罢了,若有一日殷氏败了,换另一家氏族掌管濮阳,百姓们也会渐渐支持新氏族的。
人啊,总会为那饱腹之粮而折腰。
所以人和,殷氏占了半数。
看似对等,可对方的兵马足足多出濮阳数倍。这样的阵势,他真的没有信心取胜。不是他不用尽全力一搏,而是搏后呢?便任由殷氏族人这般继续下去。
晋帝虽canbao,却也不是全无建树,此时,并不是推翻晋帝统治之时。
只有到了矛盾不可调和之时,才有可能起事成功。而殷氏,操之过急了。
最终,何劲沉默。
当夜,何劲悄悄离开殷氏,同时消失的还有奶娃殷玮……
这一夜,殷氏异常平静,仿佛大家都知道今晚会是殷氏最后的安稳时刻,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早早上床。
连一直哭闹着要回娘家,却被殷延之关在房中的丁氏也安静的很。殷十郎在房里品着佳酿,想着或许明日过后再不会有这样闲散的时候了,不由得抬头将一杯酒全部倒入口中,却换得自己被呛到,闷咳良久,最终,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一直跪在自己而前的女郎……
随后缓缓开口。
“梅娘,你跟了我一场,殷氏明日若败,我允许你陪我一同上路。若侥幸得胜……我会送你进殷氏祠堂。”梅娘闻言,身子吓得一僵。抬起那幅跃跃欲泣的脸,想要让殷十郎改变心意。
殷十挥挥手。
“我当日便是被你那张脸蛊惑,才会将你带进殷氏。梅娘,若没有你,我母即便再不知深浅,也不会做出祠堂前指认平乐的事……我知你记恨平乐,觉得自己生的不比平乐差上一分,却为可命运这般坎坷。”见梅娘没有反驳,殷十继续说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