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攻破地安门,正在继续猛攻号称是紫禁城的镇山——景山的柯西尼上校,也发现了其侧翼出现异常。他可不管你僧格林沁在想什么,立即调动手上的后备军队,先下手为强。
僧格林沁带进内城来的这些人马,除去他自己的三千马队,再就是随绵洵回京的部属。虽然所有的人马算起来各个都是他的蒙古同族,即便不用更多的磨合,使用起来也绝对是得心应手,可急昏了头的僧格林沁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偏偏忘记了,这些原本堪称是能征惯战的蒙古马队,绝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来到过京城。少部分即使见识过京城风光的将领、侍卫,也不过就是曾经拜访过几家的王府,对京城密布的大街小巷完全陌生。更何况,早在进城之前,他就忽略了将要展开的其实一场残酷的城市巷战,近五千的马队在荒郊野地里可以叱咤风云,可一股脑呼啦啦地到了这京城里,哪里还有施展他们的那些看家本事的机会?
立脚不稳就腹背受敌,僧格林沁不得不首先采取稳妥的方法来应对。他下令全军稍作避让,马上分头抢占隆福寺、法华寺、怡亲王及恒亲王的王府,并向东控制住朝阳门作为立脚点,耗掉两面之敌的锐气后,再做计较。
哪知道,他的这个本来还不能算错的命令一下,大军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该去抢占法华寺的人马见了寺庙就进,直接近水楼台先得月,瞎呼呼涌进了隆福寺,而应该占据隆福寺的兵马一见里面进去了友军,先是感觉自己走错了路,再一细看又不对,翻身进去再与友军理论。就是从前面退下来之后,本来沿着脚下的隆福寺头条胡同一直东去,就能轻松见到胡同尽头怡亲王府的人马,同样是愚不可言。领队的将官紧张小心过分,生怕会走错了自己的道,闷着头紧跟在前面是要去控制朝阳门的人马一通乱跑,要找的怡亲王府就从他们身边掠过,居然都没有发现。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就更甭说那些要钻到胡同里面去找什么恒亲王、固山贝子府的可怜人马了。
真是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啊,僧格林沁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使得他失去了更过宝贵的时间,错过了一个个有利的战机,五千铁骑变成了一堆堆窝窝囊囊的乱兵,一触即溃。
遗憾的是,僧格林沁的错误却还在继续。眼看着已经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稳住军心,僧格林沁被迫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集中一部分力量南冲,杀开一条血路进入东安门。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身先士卒,带着绵洵留给他的那队洋枪装备起来的马队亲自殿后,掩护其他的兵马去南冲。在与来势汹汹的沙俄兵往来冲击了好几个回合,终于给了狂妄已极的沙俄兵一个颜色看看了之后,僧格林沁带着一身的血污,这才趁势掉头南行。
可惜的是,先行南下的兵马好不容易冲破了李鸿章和荣禄那原本人数并不充裕的拦截,却眼望着皇宫的高大红墙,就是找不到任何一个门。在懵懵撞撞中,再次遭到李鸿章兵马的重创,除去少数聪明的兵将跑回了崇文门之外,大部一哄而散。
也许还算是祸兮福中伏吧,轻车熟路的僧格林沁却借此机会免遭了李鸿章和荣禄的全力阻挠,尽管负责殿后的百余名兵将尽数战殁,毕竟还有六七百洋枪兵跟随他抢进了东安门。
地安门失守,由于宫内仅有的不足五百忠义救国军士兵既要分兵去协助防守南面,还要兼顾东西两面,退守景山的兵马中,仅有二百装备良好的忠义救国军官兵,更多的则都是依靠鸟铳武装起来的火器营兵将。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沙俄兵一浪高过一浪的猖狂进攻,景山防御战的战况空前惨烈。
经过半夜的鏖战,高高升在空中的阳光却没有给山腰间、山顶上卧着的一个个坚守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兵们带来丝毫的温暖。也许这种情况下,在他们的心中,还埋怨着那个能给人间万物带来光明的太*本不该跳出来。黑夜,毕竟是他们赖以抗击沙俄鬼的友伴,离开了黑夜的保护,他们承受的就是沙俄兵更加百倍的疯狂。
在山上,官兵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沙俄的兵马又在开始频繁地调动,一队一队陆续开来的原本是京城的禁军,也在加入到沙俄兵的阵列。这些兵马数量虽然谈不上很多,很显然,他们的出现,却对山上的守军心理,有着另外一种更加具有威胁力的打击。
“弟兄们,不要怕,他们猖狂不了多一会儿。”范文瑞利用这短暂的作战空隙,召集起二十几个带兵的官佐做着动员,“咱们这里有你们火器营,还有我们这些忠义救国军。你们是皇家的御林军,而我们是国家的守卫者,都要讲求忠义,崇尚护国。我们不应该是为了某一个流血,而要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做人的尊严而战,哪怕是去牺牲掉性命。”
范文瑞一指山下的敌军阵营,“看看吧,在我们的国土上,居然会有这些洋鬼子和他们的狗奴才们耀武扬威,这是什么?这是他妈的我们这些拿刀拿枪的大男人们的耻辱。我们这个号称是堂堂天朝上邦的大清国,什么时候跟洋鬼子敢硬气过?从来就没有。可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咱们做到了,这就是咱们的骄傲。咱们就是要叫他们看看,只要有咱们在,他们就永远别想直起腰从这里走过去半步……”
“文瑞是好样的,唉……要是京城内的所有官员都像文瑞这样,那帮子混蛋何至于有现在!”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弈忻看看脸色都是一水发灰,而且也和载垣一样都端起了大烟袋锅子的端华和僧格林沁,长叹一声,“要说怪还是都怪我啊……”
“老六啊,现在自责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了。”由于家祠被毁,直到现在还是无精打采的载垣翻了翻眼皮,“桂良大人殉国了,僧王的兵马即便也许还有一些能控制着朝阳门和崇文门,可能从外面来救援咱们的兵马还有多少?算来算去,也就是绵洵的那一千来人了。可就算绵洵进了城,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变吧。”
弈忻摇摇头,又是一声哀叹,“僧王带进来的兵马顶多可以保障景山那边儿暂时不丢,要想彻底解除威胁,没有外来的援兵哪里还有指望哦……眼下,京城四外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了,再加上文瑞那里也禀报说陆陆续续还有京城的禁军增援俄国人,很显然,咱们曾经相信过的许多人都开始转了风向。再看看虽然还留在宫内的那些大员们,一个个也是魂不守舍,应变?还能怎么应?”
“恭王,还是突围吧。”因为大军失利的僧格林沁总觉得对不住弈忻,他猛地丢下大烟袋,霍地站起身,“趁着外面还有咱们的兵马,我僧格林沁豁出一条性命,保护诸位和皇上杀出城去!”
“杀出城去?”弈忻不认识似的看了看僧格林沁,苦笑着,“就算杀出城去了,以后呢?”
“以后?”端华哼了一声,“以后就让那个想垂帘想疯了的死娘儿们在这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咱们难道就不能另立门户了?皇上在咱们跟前儿,御宝在咱们身边儿,咱们走到哪里,大清还不是就在哪里?不管怎么说,都绝不能束手待毙。”
“说的容易啊……”弈忻虚脱似的哼哼着,“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有了俄国人的帮忙……她更是如虎添翼……我……我真恨啊……为什么当初不下手狠一点儿……把她的这些帮手都毁在外面……唉……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恭王,你不会是气糊涂了吧?”僧格林沁心疼地望着伤感异常的弈忻,“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别老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如果此时再不果断,兴许……兴许咱们又要丢去不该丢掉的东西了。”
“都到了眼下这个份儿上了,还能丢掉什么?该丢的其实早都丢掉了。”弈忻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抬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儿,“要走……你们走吧,我是没有力气再走了……”
“我也不走,”载垣瞅瞅弈忻,又看看被弈忻这副神态闹得无可奈何的端华和僧格林沁,忽然嘿嘿地一笑。这一笑,把僧格林沁和端华又给闹糊涂了。
“前些时候我只给你们说过在济南的那位高人给咱们算的卦,”载垣磕打了磕打手里的大烟袋锅子,显得不慌不忙,“可还有他和打得一个赌,我是一直没说啊。”
“打赌?”僧格林沁奇怪地看着载垣,不相信地摇摇头,“他能跟你打什么赌?赌注又是什么?”
载垣冲着僧格林沁笑了笑,又看看同样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弈忻,“赌注是大了点儿,如果我输了,就必须认可他们提出的那个和谈条款。不过……赌法儿也是稀奇啊……”
端华见载垣说着说着又没了下文,急得一拍大腿,“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就不能痛快点儿?”
“其实就是一句话,他说,在咱们……记住,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咱们。他说在咱们最危急的时候,他会来救助咱们。”载垣说着,叹了口气,“当时我可是真的把这话当成笑话听了。不过,即使是笑话,我也不敢跟他赌,因为这个赌注太大了……”
载垣瞅瞅低下头去的弈忻,“可仔细想想,他们不是已经粉碎了俄国人在天津的舰队了吗?不是已经围攻着天津城了吗?我现在倒是真的很希望他们能伸出手来,拉咱们兄弟几个一把。唉……说到底,跟虎狼一样的俄国人相比起来,毕竟咱们和他们还是更近些吧?”
“那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弈忻缓缓地站起身,听着耳轮中又开始响起的那来自景山方向的隆隆炮声,“他们的大军还都身陷在豫北和鲁北,天津方向不过就是一支偏师,起不到大作用,只是用来吓唬人的。难道他们还真的有其他更厉害的神兵天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