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恐惧般地悄悄地隐在了远处高山的后面,可太阳还没有想跳出来的意思,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伴随着前面撕天裂地的爆炸,所掀起的一阵阵火光透过漫天飞舞的厚厚黄尘,闪烁在任武那张横扭的脸上,看上去更加极尽狰狞。不要看他对牛二河嘴上那样说,其实,他的心里可不是那样想。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也是不愿意相信太平红军会公开“冒天下之大不违”,向他们这些穆斯林的斗士动杀机的话,当这支经过乔装改扮的数百人的精壮队伍,一下子就能摸到自己的身边来的时候,再傻他也想得出来,这是为了什么。他清楚得很,这是秦日纲那个阎王要和他秋后算账了,是想在两军还没当面锣对面鼓地开战之前,就首先消灭了自己。秦日纲啊秦日纲,你他妈的真是比蛇蝎还要毒!
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任武绝对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一个人,更不是一个甘于忍气吞声的人。不亲眼看着手下们彻底、干净地吃掉眼前这些秦日纲派来的见不得阳光的小人,他绝对是死不瞑目。
“这是我追随李鸿藻将军从广东天地会起义开始,再到加入红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翟家所镇西高地的那一战,却是我参加过的仅有的几次极为罕见的苦战之一。那个时候我还仅仅是一个统领着十来个兄弟的班长,我们最初受领的任务每个兄弟的心中都很明确,用秦老总给我们送行时说的话来讲,这叫一次地地道道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重大行动。当我们杀到任武不久前才刚刚逃离的指挥部,失去任武这个目标的时候,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同样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杀开一条血路,从而‘逃’出翟家所。”
当一位脸上明显一块至少有两寸长短的刀疤,总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在上面摸上一模的天朝红军老将军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用了一个“逃”字,而且语气非常之重。
“可是,当营长喊出一句要把翟家所杀他个天翻地覆的时候,我相信,每一个兄弟和我一样,都是心甘情愿而又义无反顾地跟在了营长的身后。我们营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广东天地会的会众,几个月来,回暴军展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的那罄竹难书的罪恶,早已叫兄弟们憋足了劲,如果憋闷在无数受难父老兄弟姐妹的这口恶气要是我们不去替他们出,那我们这些号称是人民子弟兵的红军士兵,还何以为人?尤其是当营长重伤的时候,兄弟们更是红了眼。”
“赵营长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可是当年的北王韦昌辉长兄的小舅子,如果不是韦昌辉背叛了天朝,在当时,赵营长怎么的一直也算是个国亲。可他从来没有架子,营里面恐怕没有人说他不好的,人长得俊气,平时婆婆妈妈的无事不管,不过他的刀法、枪法同样是样样出色,在营里数一数二,要不怎么说红军大学出真才呢。可惜了,从那场战事以后,他就不得不永远离开了他喜欢的战场。当然,更多的兄弟们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黄土地上。”
“后悔?呵呵,鬼才后悔呢。我们活着的几十个人不会后悔,捐躯的兄弟们同样不会后悔。因为现在谁都知道,正是由于我们自寻绝路的打法,不仅到最后吸引来了近二十倍于我们的回暴军,还牢牢拖住了任武那个恶棍,他想吃却吃不掉我们,最后连自己跑的机会也都丧失了。当然,要说后悔只有一点,每次有机会见到安王和宁王殿下的时候,我总会埋怨两位殿下,他们太偏心了。二、三两个方面军当时都能用上天京和上海打造的手榴弹,威力远远比我们一方面军自己的土造手榴弹强大得多。不过,说真心话,即使是这样,我们的土造手榴弹也比过去使用过的火yao罐好使多了。殿下们真的太伟大了,我天天在心里默念,但愿殿下们万寿无疆,那是天朝的大幸!可话说回来,要是我们那个时候能够装备上正牌的家伙,哈哈,那任武手下的那群死鬼会更惨……”
这是两队同样倔强、同样虎视眈眈、同样受不得委屈的人马撞到了一起,红起眼睛,各不相让。越杀,越血灌脑仁儿,越杀越不甘心罢手。直到马德元亲率一千多马队到处寻找他的大帅的时候,却因为横在面前这个难以逾越的已经打得昏天黑地的高地的阻碍,既见不到他的大帅,又不得不加入到战团的时候,神情专注的早已忘记了周围一切的任武似乎才感觉到了自己潜在的危机。可就在他再次看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仅仅是依靠着随时可以丢向自己部下们脑瓜顶上的“炮弹”,才赖以维持在高处的太平红军残余再没有了“炮弹”支撑的时候,他还是狠狠地咬着牙,发誓要坚持最后一袋烟的时间,彻底舒下自己胸中的巨大闷气。
时间是生命。
红七十二师特务营在翟家所的第一声手榴弹爆响,就宣布了天朝红军对陕西回暴军剿灭战的开始。从西到南,再到东,红十三、十九及十八三个军的主力成一个大扇面,多路齐进,用一颗颗令回暴军胆寒的“炮弹”,一把把闪亮的利刃,彻底敲碎了任武的梦想。
围着翟家所寺外屯驻的任武回暴军前后左右四营,早已被翟家所那声势浩大的战事所惊摄,马德元跑得快,还有朝着翟家所跑得慢的孙玉宝和禹得彦,而同样乱哄哄的后营里,余彦禄茫然观望了片刻之后,最终也决定了要向翟家所靠拢。
不管是哪个营,只要前脚刚移动,后脚就冲上来了天朝红军的人马,本来就是简易构筑的营垒随即被夷为平地,留在后面的人马纷纷落入天朝红军的嘴里。
在所有任武的将领中当中,平常粗鲁不堪的马德元,今天倒是还算有了些精灵气。尽管他把阻拦他救援大帅的手下们骂得狗血喷头,真到他跨上坐骑的一霎那,还是觉察到了自己的鲁莽。部下们也许说的对,真要是全军齐动,一旦会宁城内的太平军从屁股后面兜上来,那绝对不是好玩的。他接着传令,马队随行,步军留下坚守营寨。
马德元一溜烟地跑了,弥散的黄土烟尘中,呼呼啦啦刚刚集结起来,正准备再跑上几十里路的大队步兵,如释重负却又冤气十足地解散,各自打算重回营垒,再梦温馨。
“什么人?”也许集结前就是这队回暴军值哨,当十几个回暴军士兵骂骂咧咧重返哨位,屁股还没坐稳,远处黑暗中急急而来的大片脚步声惹起了他们的注意。也许是恼的厉害,其中一个居然开弓冲着黑暗里就是一箭。
“他妈的,眼睛瞎了,我们是马占鳌大帅的人马。”
“哟,大水冲了龙王庙,嘿嘿,是祁统领啊,对不起了。”带班的回暴军认出了黑暗中突出来的为首之人,连连打着躬,“唉,这个点了,留在营里好好睡上一觉该有多美,真是有福不会享哦。”
“原来是马小辫啊,你他妈的就知道睡觉,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睛应该瞪的大大的才是。”祁统领来到马小辫的跟前,带住了马,随手招呼身后的人马疾速通过,“前面打的火热,你们居然在这里坐视不管?”
“唉,我们统领说了,要防备城里的太平军炒我们的后路。”马小辫殷勤地在祁统领的马屁股上掸了掸,“不过,有你们赶去也就好了,翟家所是我们大帅的营寨,那里被偷袭可不是好事。”
“呵呵,是啊,”祁统领点点头,“你们营里现在谁主事?”
“看看小的这脑袋,真赶上猪脑子了。”马小辫使劲一拍自己的脑瓜子,“是马辉马统领,小的这就给您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