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对北京城来说,七月的天气的的确确就像是下了火。刺眼的太阳,把自己的一切光和热,似乎毫无保留地都一起丢在了大地上,丢进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和那些被太阳照晒的蔫头耷拉脑的花草树木们相仿,现在的北京城,是一片的无精打采。除了躲在内九城、外七城的城门洞子里强打精神、一直坚守着岗位的从士兵们嘴里,不时地会发出几声没有多少底气、又焦躁万分的吼叫,还有偶尔穿行在大街上的牲口们耐不住炎热的吐气声之外,即便是大白天,整个的城市也是异常的沉闷。
街巷上没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没有了商家店铺的彼此争夺、吸引商客的唱颂。由于地面被阳光烧的灼热,人走在上面几乎不敢脚底板儿完整的落地,以至于原本应该不绝于耳的行路之声,也仿佛都在这座城市里消失了。
到了夜里,黑暗遮掩了阳光,热浪却丝毫不减,吸足了太阳的精华的大地,开始肆无忌惮地反吐起来,把个京城整的如同坐在火炉子上的一个大笼屉。
这个时候,依然不见平时随处可见的纳凉者,除了一队队不得不出来净街的士兵们,还有行色匆匆的少数官轿,再有的,也就是吐着长长的舌头,无奈却又必须出来找点儿吃食的野狗了。
显然,北京城戒严了。
不仅寻常的老百姓们,就是许多的官员们也闹不明白,怎么这天子脚下的北京城,一夜间竟然变得是如临大敌了一般,到底出了什么事?莫非是太平军打来了?不会啊,不要说朝堂上下,就是这满大街的前几天不是还到处流传着,在俄国盟友无私的援助及俄国军队的英勇干预下,南方的太平叛军已经被成功阻止于黄河南岸了吗?不是还在流传着南北开始了和谈,战争就要结束了吗?
对于京城里的各部一些有头有脸儿的官员们来说,他们就更加有些糊涂了。昨天还是好好的,可今天,一大早的早朝都免了,紫禁城里传出话,皇上龙体有恙,至于何时再有朝会,另听消息。
要说这话说的也不错,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即便是贵为天子,也难保有个灾啊病了的。问题是,首先,传话的人不对头,守卫紫禁城的官员,传的是早就退居二线了的议政王奕忻的话,而不是圣旨或是最常见的太后懿旨。再说了,那个小孩子皇上本来就是个摆设的,有没有病还不是都一样,只要太后在,什么能耽误?另外,随后跟着来的内外城门一起关闭,如果没有特别的许可,根本就别想自由出入,这么大的事情,作为当朝掰着指头都数得上的他们,竟然提前连丝毫的音信儿也不知晓。
皇上出事了?也不会这么巧啊,皇上才一岁多点,哪里会那么早就龙驭殡天了。
要不就是太后出事了。这年头,皇上也好,太后也罢,突然间死个个把的,似乎也是正常。咸丰先帝不就是早早归天了吗,他的正宫皇后不也是稀奇古怪地就没了?
不说这些人的种种猜测,被蒙在鼓里的人还多着呢。尽管这里是大清朝的国都,可开始的时候,真正明白和操纵这一切的黑手,既不是被大清朝看得如同是在手里把玩着的一根鸡肋似的汉人,也不是他们的满人,却是大清朝请来的可靠盟友,俄国人。
俄国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驻华派遣军总司令穆拉维约夫,还有那个大清朝的总顾问普提雅廷们的日子,是越来越感觉不好过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好不容易鼓捣起来的威海卫特别区就那么的没了。而随之逝去了的,还有更令他们痛心疾首的,强大的威海驻防军。两万多的忠勇将士,曾几何时还是庞大的一支第三舰队,一切都付之于东流。
对这沙俄在大清的三巨头来讲,作为一支军队,实力上的现实损失是多少还好说些。人没了可以再招,再补充,两条腿的蛤蟆也许找不到,可俄国老家穷得喜欢当兵吃粮的,尤其是来大清找机会发财的人有的是。最要命的关键是,他们丢不起那个人啊!
三巨头对威海的战况想方设法地加以掩盖,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瞒得了别人,如何又瞒得了自己?
如果说最初只是三巨头派出去的所谓顾问们,陪伴他们训练出来忠义救国军,在安徽、湖北曾经有过的遭遇还不至于引起他们的觉醒的话,这次天朝红军在威海给予他们的残酷打击,却是致命的,带有警钟性质的。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中国人不完全都是一个样子的。留起辫子,他们也许狗屁不如,在洋人面前也许只会做摇尾乞怜状。而一旦他们没有了辫子,他们就是令任何人都会无奈的汉子,顶天立地的英雄。
无论是三巨头依为后盾的俄国国内,还是眼下的实际状况,都不允许他们一直强硬地把战争进行下去。他们需要韬光养晦,需要卧薪尝胆、当然,一切都是为了积蓄力量。他们想得到整个的这块土地,但是他们开始明白了,现在不行,急不得,还需要有耐心。
对他们来说,能够促使中国的暂时南北和谈,就是这么一个最好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历来的造反者,无论其口号喊得有多么的漂亮、动人,无论最初所起过的誓看上去有多么的真诚,而作为其中的任何一个领导者,当然,也包括他们手下那些曾经是如何的不畏生死,在枪林弹雨中可以潇洒走上一回的勇士们,他们最后所真正梦想得到的,无外乎就是个人的名分,还有个人的荣华富贵。
既然摸透了造反者的心里,三巨头理所当然地会以为,只要满足了造反者的这些yu望,那么,和谈的最后成功简直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起初他们想起来要和谈,而现在,必须确保和谈成功,又成了一件关乎到沙皇俄国在中国的实际利益的头等大事。
再硬着头皮打下去,得不到国内应有的物资支援,背着大清如此沉重的一个大包袱,结局只能是他们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沙皇的美梦,数万将士的鲜血,岂不是白白的流了?
三巨头想归想,也试图动员他们的大清盟友同样地想,遗憾的是结果却不尽其然。最叫他们搞不明白的,在曾经试图说服的几个颇有威望的权臣当中,坚决反对给南方叛军,也就是他们喜欢称呼的“长毛”(后来又改称“赤匪”)们以国号,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的,更多的却都是汉人,反倒那些满人官员似乎还有商榷的余地。当然,还有一个更死硬的人,就是那个藏在紫禁城奇怪的帘子后面,却实际管理着一个偌大一个国家的女人,慈禧太后。
菩提雅廷、伊格纳季耶夫都尝试说服这位年轻的太后,不排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这不过就是一出短暂的戏剧,将来总会如何如何,可这位年轻的太后,无愧于满族英雄的称号,宁死不屈。
穆拉维约夫恼了。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没见过这么不开面的女人,没见过这么这么的女人……
消灭她,从肉体上彻底消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