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融镇上有一大户姓杨,而望阳郡守也姓杨,他们是亲兄弟关系,来自同一宗族,杨氏宗族,
杨氏家族处处行善,常常捐助钱财、学田,聘师设塾来教导贫寒子弟,
村子里的私塾就是镇上的杨氏捐来的,教书先生姓黄,当年与梁桩的哥哥梁枢是同窗,只不过没学出头,终究潦倒不过一穷酸书生,
私塾的学堂恐怕是村子里最像样子的建筑,有灰砖墙,有瓦顶,有木窗,有正儿八经的院子,村里的孩子们都坐在里面,朗声诵读,
才刚下过大雨,地上泥土软和泥泞,张青每走一步,就在身后印下一个脚印,
一串一串从村头一直延伸到这里,张青的破布鞋已经不能称之为鞋,雨水和着泥土一起蒸发了,棉布干的发硬,还被涂上了一层黄土的色彩,也许脱鞋对她来说都是困难的,
但张青对此没有感觉,
莫卡不喜束缚,何种材料都会遮挡它们对能量的吸收,它们眼中对自己都没有美丑之分,更不提对其他陌生物种,
如今全身上下,让张青满意的只有这头又长又厚的黑色毛发,因为这是她现在能量唯一介质体,
但是此时张青的头发可以挤出水,蓬头垢面,不过她不介意,
于是她就以这副形象,来到了学堂,身后还背着一个相对她来说巨大的、被装得满满的柴篓,
就像一个苦兮兮的叫花子,
她没有走多近,而是站在靠墙的一棵大槐树旁边,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她听清楚他们的声音频率,因为学生们朗诵诗书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张青当然听不懂,但她不得不学习,了解一个种族,就要从他们的文明开始,
学堂里每人面前一张小桌子,没有椅子,学生们年龄不等,最小的像梁叶才六岁,最大的有十一二岁的,一个个都拿着书册,站在原地,摇头晃脑的诵读,
黄夫子在前面正襟危坐,过了一会儿,学生依次把书放在先生的桌上,然后侍立一旁,恭听先生任意圈点其中一段讲述,
接着黄夫子命令学生原话复述,只有这样学生才能回到自己原位上继续朗读,背诵不下来的,就戒尺伺候了,
谁也没有发现有一双墨黑的眼睛,透过狭小的窗户,偷偷窥视着他们,
学习能力有时候与年龄也有一定的关系,这不,轮到了梁叶,作为年纪最小的学生,他背诵到一半,忘记了,
“庸德之行,慵言只谨,有所不足,不…不…不,”梁叶卡在了这个‘不’字上,怎么也背不出下文,
下面传来笑声,是其他学生的嘲笑,有与梁叶交情好的,想提醒他,却碍于夫子的威严不敢,
黄夫子脸一拉长,举起戒尺说,“伸手,”
梁叶还是一个孩童,吓得脸都白了,哪个孩子不怕疼,他开口求饶,“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没有规矩,何来方圆,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想求我通融,”黄夫子不讲情面,严肃着一张脸,古板的很,“快伸手,”
“黄夫子…”梁叶的声音都发抖了,大眼睛泛了红,俨然要哭了,小小的身子,才刚高过书桌一个尖,垂头,耷拉着双臂,
他只是一个孩子,
黄夫子依然瞪着梁叶,不留情,
这时,梁叶突然抬起头,盯着他,“我按照您的要求温书,但那一段您从未要求过,您不应该惩罚我,”
这下,四周诡静了,其他学生都噤了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不管是爱粗心调皮的,还是认真读书的,一双双眼睛都吃惊的望着梁叶,
他们同时在想,难道梁叶被张青那傻子传染了吗,
私塾是宗族捐建的,他们这群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都是上天赐的福气,心再野的孩子也不敢这样得罪夫子啊,
只要夫子一句话,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永远滚出这个学堂,被杨氏宗族列入永久禁止的名单,
梁叶真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果然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的原因吗,
梁叶的背脊挺得笔直,仰起头,毫不畏惧的看着黄夫子,小小的孩子却要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黄夫子哪里容得了学生质疑自己的权威,
他一把拉起梁叶的手,
‘啪,’的一声,戒尺重重的打在了梁叶的手心上,皮肉泛起的声音,听的其他的孩子,心里都害怕,
黄夫子生气了,用了大劲,
梁叶紧紧抿住嘴,咬着牙,一声不吭,哪怕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啪’,又是一下,
小男孩小小的身体仿佛要被手上的力道压下去,
‘啪、啪、啪’,一下又一下,娇嫩的小手被打的皮开肉绽,血顺着男孩的手臂慢慢流下,流在石板地上,一滴一滴,鲜红的汇聚,
梁叶的眼泪再也憋不住,倾泻而出,可他依旧紧紧抿着嘴,倔的不讨饶,不认错,不示弱,
连其他孩子都别过脸,不忍看,
终于黄夫子打累了,停了下来,“你给我出去,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来上学,”
梁叶却一动不动,黑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的黄夫子心莫名发慌,
“快滚呐,”
梁叶转身用没伤的那只手拿起小笔篓,跑出了学堂,从张青面前的小路跑过,他没有发现张青,
泪水顺着男孩的脸流下了一路,
张青望着越跑越远的小身影,才慢慢迈动步子,朝梁家走去,
还未到家门口,她就听到梁婶子的声音,
颤抖的频率,悲戚的音调,
张青已经知道这是情绪的一种,名为哭泣,因为梁婶子对着她哭过太多次,
可笑的是,人类的感情那么丰富,张青第一个学到的却是哀伤的哭吟,
“我就这一个儿啊,这夫子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啊,”
梁婶子用布紧紧箍住梁叶的手心止血,可是根本止不住,鲜红的血液很快浸透了灰色棉麻布,
“我去找陈郎中,”梁婶子又指望那位不靠谱的兽医老头,“叶子,在家里等着,娘去去就回啊,”
梁婶子连忙回屋翻出了几个铜板,匆匆离开了家,
梁叶低着头,泪眼模糊,用力抽泣,望着自己的布满红色的手出神,
过了不久,梁叶听到脚步,抬起头,“青姐,”他的声音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