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市。”从饮料店里走出来,很快就看到了幸村的背影,一个人站在那里,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不二走过去,从背后拥抱住幸村。他的双臂环过他的胸膛,手掌下面,是心口的位置。他感知到那里面一声一声的心跳。
幸村抬手覆上胸前的那双手:“周助。”
“真田呢?”
“……”幸村报以沉默。
不二的头抵在幸村的后背上,呼出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渗进他的衬衫。幸村的缄默给了他答案。那必然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交谈。
“我在啊,精市。不论怎样,一直都在。”不二反手握住了幸村的手。他没有办法直观地体会精市现在的心情,却明白和那时候自己面对家人的不理解是相似的——何况,现在的精市比那时候的自己还要小。
——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拥抱住这个身体冰凉的少年,轻声地、坚决地告诉他——他在,会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面对,无论怎样,都在一起。
“……真不公平,周助。”沉默良久,脸容隐藏在阴影里的少年垂着头,任由不二从身后抱着他、抓着他的手,仿佛梦呓又仿佛控诉,声线低沉而没有丝毫起伏,却让人生生产生凉意,“——真不公平。”
他只是谈一场恋爱,像这个年纪大多数的少年少女一样期待着享受着爱情的美好。凭什么,他就要被人指着质问“这是在胡闹”?凭什么他就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最好的朋友在知道他的恋情的刹那,不是祝福,而是怀疑他一时冲昏了头脑,希望他赶快“恢复正常”。
——凭什么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就是正常的,而和男生在一起就是“胡闹”,是“一时糊涂”?
——真田尚且如此,父母呢?妹妹呢?还有很多很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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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不二低低地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勉强地从背后绕到了幸村的正面,伸出手将爱人的头轻轻抬起,让那双染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紫罗兰色眼睛与自己的对视,“是的,不公平。但是,这是现实。”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虽然有柳或者迹部这样开放的伙伴视之如常,也有白石这样的朋友虽然难以接受但因为是朋友还是会接受……但,也会有真田这样秉持着最传统的教育,坚持着“正道”和“伦理道德”的亲近的人,觉得我们做错了事,痛心疾首地试图帮我们“改正”。
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可以包容一切的程度。
然而它在改变,我们,也可以推动它改变。
“……精市觉得,你会像真田说的那样,以后受不了压力和我分开吗?”
“怎么可能。”
不二轻轻笑了笑,将头抵在幸村的肩上:“……也就是你说。”你说,我信。哪怕这个你只有十五岁,哪怕以后的风风雨雨不可预期……可是,我信,你是固执到偏执的人,这是多么令人头疼的个性,但爱情里,又是多么宝贵的个性。
——如果是别人,我不信。真不信。因为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曾经十五岁的不二周助也坚信如果和手冢在一起,可以不顾一切。但事实证明惦记着太多、承担了太多责任的人注定顾虑也同样多。爱情只是种种之中的一部分,在所有一切都需要牺牲爱情的时候,他们也就只能无望地选择放手。
毕竟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其实本质上都是温柔太过的人,对家人,对朋友。
——而幸村比他们自私,心更小,装的人更少,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也就更执着。
幸村说不会分开,不二信了。
那个上辈子一直默默守候着他的男人,他如何能够不信。
——你说,我信。我做不了其他,只能回以你同样的坚定,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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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给他们看吧。”
“……?”
“既然不会分开,用时间和事实来说服他们。”
“……”他们?
“除了真田,还会有别人也觉得我们是在胡闹,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反驳什么都没有用。那就一直在一起,不论遇到什么都走下去。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总有一天他们会相信我们是认真地,全心全意。”
“……要是他们一直不肯和解呢?”
“不会的,不会的。精市,无论亲人还是朋友,他们都是爱我们的。——就算是观念一时不合,他们有气,也气不了很久。爱着我们的人,舍不得真的和我们闹翻。”
“这是在赌他们的爱。”
“可除此以外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凭借的不是吗。”不二苦笑。
如果能够,谁愿意呢?——所谓“你不过仗着我爱你”,不光适用于恋人,也适用于亲人朋友。因为有感情,所以做不到真的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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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我们回迹部家吧。”
“……好。”
不二仰头吻上幸村的唇。在路灯下,这是一个温情与带着安抚意味的亲吻。一点点让幸村冰凉的双唇回暖。
结束亲吻的时候,蜜色头发的少年眼底蓝如一汪水晶:“精市,我不能确定未来有什么。可是,我相信会变好的。”只要我们坚持。
——因为我们明明就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只是单纯地相爱。没有任何需要被道德指责的地方。
——相爱的人,应该得到这个世界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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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幸村和不二……的关系了?”
柳心下一惊,表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弦一郎,你指什么?”
“别装傻!”真田忍不住低吼一声,旋即苦恼地坐在床边,抓了抓头发,“他们……在,在交往……”
柳蹙了蹙眉,起身将房间的窗户关上——虽然说迹部家的房子隔音都很好,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弦一郎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真田握了握拳,脸色青黑得吓人,“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
“就是彼此喜欢,这么想的概率是100%。”柳试图用习惯性地数据调节一下气氛,但看真田的脸色显然失败了。柳只好叹了口气:“幸村和不二在一起,你在纠结什么?”
“……这、这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柳栗色的眼眸张开一线,那视线滑过真田,竟让后者有被锋利的刀刃割过的感觉,微微战栗了一下又觉得那是错觉——柳怎么可能对自己用这种眼神呢?
“——他应该娶妻生子,传承家庭,这……”
“真田家的传统和式教育一直是真田爷爷的骄傲。”柳淡淡打断了他,“弦一郎不愧是担负着‘武士’观念的人。”
“我不觉得你在夸我,莲二。”
“确实。虽然你的想法很正常,但并不代表别人的就不正常。”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你说他们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说起来,爷爷奶奶那一辈觉得正常家庭就是‘父亲工作母亲照料家庭’的模式,但,到了现在,像幸村的妈妈就有工作。你会觉得这很奇怪吗?”
“——没有。现在家庭已经不同……”
“确实是不同了,弦一郎。但你现在这样觉得,往前推一二百年,工作的女人绝对是异类。——可现在你也不觉得她们不正常。这只是观念的差异,而不是对错。”
“……”
“——性别也是一样。他们没有伤害别人,只是想要在一起,到底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