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彻底完成了,我会给你们寄过去的。”
老人一反开始的热情,变得有些冷淡寡言,将两人的作品放好就开始赶人。
不二蹙了蹙眉:“耽误您一个下午了,敢问费用是多少?”
“不必了,本来老头子这里就没什么生意,闲着也是闲着。”
“话不能这么说……”
“走吧走吧,老头要歇业了。”
不二被老人有些不耐地推搡着,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小屋。身后,老人“彭”地一声关上了门。不二有些失落:“……就因为我们是恋人吗?”
一旁的幸村缓缓摇了摇头:“周助,你有没有看到,老人家案板的玻璃下面压着的照片?夜色那屋子里我看到的唯一一张照片。”
“嗯?照片?”不二茫然。
“……是张老合影,还是黑白的,照得是两个青年的侧面,都很年轻。左边的与这位爷爷五官轮廓相仿,应该是爷爷年轻时候。——两个人,是拥抱着的。”
“拥抱?”
“嗯,不是勾肩搭背,是面对面抱着的。”一般的朋友照相,也不会如此。
不二忽然就沉默了。回头看了看那间已经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小的可怜的冷清门脸,心里面忽然有种沉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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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啊……还年轻呢,哪里知道呢……
那样一声叹息,沉得仿佛重重雾霭,忽然就兜头罩下来,一点点迫近,湿漉漉沉甸甸地梗在心头,压得人憋闷。那样一句话,后面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啊。那不详的语调,悲悯得让人发慌。
幸村看见不二没有表情的脸,伸出手去坚决地将对方右手的五指一根根分开,将自己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周助,我们不是他。时代也不一样。”——不知道那位老人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刹那看到的是谁的影子。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有着无限的未来无限的勇气。是年轻,年轻又怎样呢,年轻了就不能有着贯穿生命的笃定决然么。无论怎样,身边这人的手,他不放。
“我知道。”不二抿紧了嘴角,然后抬起头淡淡一笑。
夜幕下的街上昏暗一片,有旁边人家和店铺的灯火将暖橙投过来。灯光衬着夜色,将少年的脸容拓印得太美太好,幸村的胸口有些许激动。因为是集体行动,这两天幸村收敛许多,尽管不太在乎旁人的眼光,但周助当这群人都是朋友,而自己不得不说也是对这些一起战斗过的人有好感的,倘若真的因为性向而把气氛变得不虞,幸村也不愿意。虽说现在都是一同游玩的伙伴,但以后渐渐天南海北,没了网球的羁绊,可能有些人再也不会相见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记忆里留下一段美好无争的记忆呢。
——但这么一来,收敛了许多的幸村,尽管用了各种小机会吃豆腐,也到底少了可以对不二放肆的机会,还是觉得不满足。这时两人独处,灯火下恋人眉目温润清雅,幸村一时心里微动,扣住不二的肩就俯头过去。不二敏捷地转过了脸,幸村温热的唇擦着他洁净细腻的侧脸滑过。
“闹什么?这是大街上!”
“呵,可没有认识的人呐。白天一直和大家呆在一起,周助不想吗?”幸村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也不知是角度的原因还是怎样,眼底亮得吓人。不二被他这么看着,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确实,不止是幸村,他自己其实也很享受两人的亲昵,于是没作声默许了。
幸村的唇温柔地落在不二的唇上,辗转,轻碾,细致如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反倒是不二并不需要恋人这么小心,不满地主动伸出舌迎上幸村的唇缝,强势地向里探去。幸村一怔,鼻腔里就溢出轻轻的笑声,旋即加大了力道,双臂也更加用力地将不二的身体揽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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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灯下两个人吻得难解难分,不远处,转角,身材高大的戴着帽子的少年,手中给爷爷买的砚台一下子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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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觉得自己从脚底开始,一直僵硬到大脑。
除了眼钉钉地看着灯下那两个拥吻着的人影,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诚然,这几日柳若有似无的暗示和幸村不二的互动让他难免有些多想,但一面那么想着,另一面又一遍遍安慰自己是错觉。他打小就是被爷爷按照最标准的规矩一刻不错地教育出来的,正义伦理、家庭责任都是刻进了骨血里的东西,哪怕也有过那么一刻半刻浮光掠影般地犹疑过幸村和不二的关系,但也只是太轻微的想法,自己还为有这种猜测觉得荒谬自责。
继承祖辈家训,娶妻生子传承血脉家风,简直是天经地义。
——然而,他最好的打小儿相伴的朋友,此时和另一个男生吻得难解难分。
真田觉得,整个脑袋都已经木了。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惊愕、迷惘、愤怒、抗拒……种种乱七八糟的心情全都涌上来,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是不对的。
模模糊糊的,真田已经迟钝了的大脑只能反应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是不对的。
他们都是男人。从生物学意义上讲在一起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从传统观念上来讲是违背家族传承的,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讲……这么做,这么做,是生生挑战着整个世界的主流价值观……
这是,不对的。
真田混沌一片中,大脑里这一个声音越来越强。
而那边,亲吻完毕的恋人,正相拥着说话。真田费力地动了动呆呆站了很久已经僵直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他的脚步声又沉重又迟滞,五感敏锐的那两个人自然不会发现不了。不约而同地转向他这个方向之后,紧紧贴在一处的两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分开了,脸上都带出一点惊愕来,真田觉得自己的脸色必然不好看,因为——旋即,几乎是瞬间地,幸村的面色凝重严肃起来,平常就锐利的眼睛现下流光冷冽,整个人气势迫人。而不二的神色却是淡淡地,一双湛蓝的眼眸张开着,嘴角没有一贯挂着的微笑,却又不像幸村那样抿着,只是很镇静、很平静地注视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真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