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压抑的梦。
梦里,鸢紫色头发、面容精致俊美得天怒人怨的男子神情漠然地坐在一片空白的空间中。西装革履,成熟男子的强势气息和对于男人来说过分美丽的面庞糅合出致命的诱(和谐)惑气息。
这是三十岁左右的精市吗?梦里的不二疑惑地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试图伸手触碰,却惊愣地发觉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碰到那个只身一人的男子。他只有徒劳地看着,看着那个身材已经十分高大挺括的男子点燃一支烟,修长干燥的手指夹着,动作优雅而温文地将之放到唇边,浅浅呼吸了一口。
那个成熟的幸村看不到不二。在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空白。
不二只有看着梦里的幸村吸了一支又一支烟,被困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也不急,淡定地闭目养神,最后终于有些百无聊赖,从怀中掏出一只皮夹,打开,然后就那么望着出神。不二有些疑惑有些好奇地凑近,顺着幸村的视线,就看到钱夹里那一张边缘有些泛黄的照片。
是两个青涩未褪的少年,紫发的笑容炫目优雅,如同俯视众生的神祇,栗发的眉眼弯弯乖巧无比,却又仿佛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不二觉得心口生疼。为照片里的他们,和那个神色淡淡的眉目间仿佛蕴着褪不去的疲倦的男人。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做什么,画面陡变,一转眼他便置身于一块草坪,周围满是人,氛围很热闹——只是一如既往,没有谁看得到他。
不二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穿着正装,气球,彩带,蛋糕……这是,婚礼现场?谁的婚礼?不二隐隐有些预感,急急地飘身“飞”向人最多的地方。他看见一身黑色西装难得没有戴帽子的真田,看见穿着同款西服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的柳生仁王,看见头发依旧个性十足的切原赖在柳边上说着什么……
那么,那么……
不二猛地扭头看向远处的高台,上面那个笔挺的身影哪怕隔了那么远、隔了那么多年也依旧可以让他一眼就认出来。……精市……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二藏在人群里怔怔地看着那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幸村,目光一点一点打量着他考究而精细的礼服,胸前别着的象征新郎的那朵花,他被风霜浅浅拓印过却依旧精致无双的眉宇,他似翘非翘的唇角……所以,终究是……走出来了,找到幸福了吗?精市?
不知是放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不二直直地看着远处那个气场强大的男子,失去了全部思绪。直到那男人似有所感地望过来,不二才慌忙扭转了头,然后才想起来,他看不到他,看不到的。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了。不二这才第一次将视线从幸村身上挪开,看向红毯彼端。想看一眼,他的新娘,能让精市动心、走入婚姻殿堂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彼端一身洁白的女子轻盈若云,一步一步向着前方走来。栗色中长发,洁净的一张小脸,眉目弯成漂亮好看的弧线,笑起来盈盈如水,乖巧而清甜……
不二在这个笑容里如遭雷击。那是他每天早上对着镜子都会看到的笑容,在这个女子的脸容上复刻。
……精市……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少年在梦里这样哽咽地说着,不曾想到梦外有一个人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呢喃,僵硬了身体。
不二在梦境里看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结婚、和新娘相敬如宾地生活,有了可爱的孩子……一点一滴,直到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轻笑着告诉儿子“小熊,爸爸曾经想成为神呐,不过后来……最想做的,是一个人的英雄。”
不二控制不住地落了泪,一颗又一颗。原来他曾经这么幸福,被人这样宠着,可是居然不曾懂得。
梦境之外,幸村温暖的手指轻轻擦过睡梦中的人湿润的眼角。手指下的人动了动,有些模糊地呓语:“渴……”幸村一怔,连忙回身从桌子上的保温杯里倒了热水出来凉着。床上的少年眼皮下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着——是要醒来的征兆。
床上的少年动了动眼皮,发烧的剧烈头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缓缓张开了眼睛。视野从模糊一点点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鸢蓝的微微卷曲的发丝,挺秀的额,一双温润的与头发同色的眼眸带着满满的温度和说不出的一丝哀伤看着他,优雅如希腊神话中神祇的轮廓。
不二愣愣地张口:“精市?”模模糊糊记得之前自己开了门看到了他……原来并不是幻觉吗?
“是我。周助你发烧了,可能有点头疼。来,喝点水。”即便有着太多想要问的问题,幸村也只是一如平常地微笑,将水杯递到不二的唇边。不二懵懵懂懂地就这他的手喝了一口,马上因为喉咙的干渴而大口大口吸吮着,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
不二摇了摇头。刚醒来的迷离渐渐消散。他垂下眼帘,说不出的复杂。——“精市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你离开之后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有接。打给淑子阿姨,她说你没有回家。我很担心,周助。”幸村的语气淡淡的——眼前的人,只说了一句话,周身的气息却是他所陌生的。垂下的眼帘,没有勾起的嘴角,向后微微仰着的姿态……这是无声的疏离与划出界限的姿态。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不仅仅是他的心意,或者说,不一定是他的心意。这样明显态度淡漠的周助,不是他所习惯的少年。周助其实心很软,哪怕被那么多人称为“腹黑”,他其实也是个非常温柔与贴心的人。观月在告白之后,周助果断地拒绝了,但依旧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地对观月种种迁就。而他幸村精市自认为和周助肯定比观月和他关系更好,表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遭到了这样抗拒似的待遇……很显然,并不会是因为他对他的喜欢。
——而且,与其说是抗拒……
“辛苦精市了,麻烦你一大早还跑过来,我没有什么事。”
礼貌到客套。……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更像逃避?
幸村温和的眼底渐渐泛出犀利的微澜。打量着半靠在床头的人,周身的气场渐渐压抑——他幸村精市可以接受拒绝,可以接受“不认可他的感情”而随之而来的疏远,但是,以他的骄傲,绝不接受毫无理由的逃避!陡变的态度、没有解释的抗拒……喜欢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想要如何付出也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决定。愿不愿意接受,认不认可这份感情,随便你,但是,就算是判决,也要给出个理由!——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情绪和没有原因就单方面决定回避的态度!
“周助。”幸村目光闪烁良久,终于用果决、不容回绝的口气开了口,“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不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终于对上眼前的人坚定得毫无偏移的眼瞳,只是双唇开了又闭,好多好多梗在心头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是,如果和我有关,我需要知道。”
不二的唇边泛起些微的苦笑——大概是平素对他太过温和了吧,这样的精市周身不容辩驳的气场和锐利的目光让他恍然意识到,这个少年,骨子里一直是骄傲而强势的。只是,只是……他要怎么解释?重生,前世的纠葛,这些,他都是不能让眼前的人知道的。那是他的坚持。上辈子的创痛,连了解都不要让眼前的人了解。
——“对不起,精市。”我不能告诉你。逃避也好、单方面的自私决定也罢,我都不希望你触及曾经被我伤害到的那个时空。
——“这件事情,请不要管了。”和幸村一样,不二也有着他的坚决与底线。他的守护,可以秘而不宣,可以不被人接受,可是,做了决定的事,同样不容更改。
——“让你为我担心了真是抱歉。估计昨晚没有睡好吧?我没有事了,精市快回去休息吧。”现在的我太乱,太担心,没有办法面对你,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你对我的关怀。请,先离开吧。我需要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重新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不能确保我对你是无害的之前……远离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