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佛徒?
白玄眯着的眼微微露出一条细线,就看到空中落下一道淡淡的难以察觉的银光,如同蜘蛛吐出的细丝,随着风的吹拂,晃动着悄无声息的粘在了青蛇甩动的尾巴上,瞬间,似乎是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集中在一点,把纯粹凝练的青碧色渲染的格外娇艳。
青蛇,就被分割出隐蔽的形态,张扬并且极具诱惑性。
“师兄,你看,阵外有蛇。”
一个眉毛高耸的男子闻言,本是紧张地瞪过来,细察,才舒口气道,“想必是哪家子弟用佛力幻化的玩物罢,幸好,幸好。”他苦笑着对身边的女尼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我还道是什么妖物闯了进来。”
女尼蹲下身,伸手想要把地上的青蛇捞起来,一边嗔道,“远远看着,哪知道是真物还是假物?不过逗你开心罢了。不过,这般清脆的相貌,着实令人喜欢,待我捕回去,好好调养一番。”
青蛇狡猾,不出声,仅仅是展开脖子上的薄薄的膜翼,把幻化缩小的遥遥妖精裹在里面,不胆怯不害怕,微带着好奇静静的与女尼对峙。它看着眼前不一样的‘食物’,能感受到她体内流转的力量,那是属于转换源力后得到的能量,只是任然很微小。
“不可!”被称呼为师兄的男子自然而然拉住了女尼的衣袖,露出她一截洁白如雪的手腕,用力圈住,“佛门子弟,怎么能霸占他人所有之物?况且,能够用佛力幻化出这样出色的玩物,有怎么是你我能随意招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尼不耐烦的甩开他,“偏不要,我看上的,自然要是我的。天下灵物都需有缘之人得之,它自己爬了出来,就活该被我捉回去。”她出手如电闪,迅即不可捉摸,五指在空中密密麻麻的结了天罗网,定要将青蛇抓在手里。可是光是手底下的力道,若是青蛇真的不幸被抓,恐怕也要脱去一层皮。
“咬她!欺负人。让她尝尝我们的厉害!”遥遥妖精在膜翼下跳脚鼓动,双手握得紧紧的,恨不得自己扑上去,把眼前可恶的女人好好骂一顿。
青蛇缩紧身体,尾巴一发力,像是一条刚劲的鞭子,抽打回去,三百六十路,每一条鞭影的都应对着女尼扑来的爪印,条条封杀,从容不乱。甚至,头顶在这般眼花缭乱的应对中,不见丝毫移动。
女尼哼了一声,从腰间拿出一只石块般的物体,方方正正的黑色物体上阴刻了一道雷云文。男子惊叹道,“圆静师叔竟然把他的祭天雷给了你,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般的大手笔。”他看着自己师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的隐晦的忌讳。
“没什么,师兄,你看我出手,有哪一会是会落空的?不过是小手段罢了,上不了台面。要是哪一天遇到了掌门世尊,我定要……哼哼……”女尼脸上滑过一道阴狠的厉色,一转眼,又是娇滴滴的清纯模样。“我就不信,还治理不了它!”
她寄出掌心内的祭天雷,刚要念出启动咒语,就被旁边的师兄拦住,道,“别鲁莽,为了一条佛力玩物,你贸然祭出祭天雷,就不怕引动了四周的阵法,要知道毅然师叔最恨的就是他人毁坏他的花圃地。”
“别和我谈这个混蛋师叔,总说什么女子为佛徒,皆是不幸。我就算是毁了他的花圃也是他说话不沾地的报应。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看不起女子为佛徒,才是他的不幸!”女尼恨恨的骂道,手中还是收起了祭天雷,颇为不甘的瞪着青蛇。
庭院深处,有脚步声搓搓而来。
繁花深处里迈出一双青布鞋,然后晃出一个光头,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晃着人眼。白妖女被这个油光发亮的脑袋一刺激,眼中的瞳孔立马凝聚成一条细细的横线,线段随着身体的摇晃变换着不同的光彩,极其炫目、无端璀璨。
好漂亮的光头!白玄不由的感慨,这形状令它不自觉的想到梦中的猴儿酒,还有湛州的老窖瓷瓶,西域的水晶葡萄杯,都是极品。
青蛇是支起了前额,吐着舌头,察觉到空气中压抑的气场,而躲在它膜翼下的摇摇妖精则是不停的发抖,蜷缩成拳头大小的球形物体,贴在蛇鳞上想要取得一丝安稳的宽慰。
女尼挑着桃花眼,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来人,嘴角弯起带着丝丝妖娆媚意,“圆静师叔!”她娇滴滴的叫一声,抿着嘴巴,但是不低下头,甚至是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点小女子娇纵的神色。
圆静师叔原来是停步站在一团浅紫茶红的白檀香中,侧转着身体,弯下腰,扶起一只被践踏的花枝丫,认真的端详。听到女尼的叫唤,先是怔了怔,随后抿紧嘴角,用指甲扣断花骨朵,眼也不眨的捏碎在掌心里,抬头背对着阳光微笑道,“不悔。原来是你在花中。”
白妖女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额头的佛莲放大了一倍,有青褐和金色夹杂的光芒落在指尖。她屈指一弹动,将浮光印迹直接刻画到如临大敌的青蛇尾巴上,令坚硬的蛇鳞上浮现一朵小小的佛家莲座,奇异的是竟然是鲜红如血的色泽。
只需要一眼,她就注意到了圆静指尖的停顿,和身上转瞬即逝但是十分尖刻的深黑色的情绪。偏偏此人即使是背光而站,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如沐春风的神采,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随时随刻必然是温暖的微笑着,而且有一双温润如光的眼睛。
故而,当圆静走近时候,脸庞在视线里出现,就算是看上了几千遍的不悔女尼,心里也是不由的被触动,这个人,怎么能生的如此朗朗清爽,令世上除了如沐春风外再无任何可以匹配的词汇。
甚至,可以让人遗忘他那张阴阳脸。一半慈祥如菩萨,一半狰狞如鬼煞。
“见过圆静师叔!”一旁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弯腰双手触地行叩头礼,作为天罗婆娑族,对于等级的划分是十分严酷的,如果有任何礼节上的怠慢,身份尊贵者可以直接格杀对方,并且视作是常理。
而像不悔女尼刚才的招呼,若是遇到了其他长者,都必然是仗毕的死罪,偏偏圆静师叔却是笑得回应她,如此袒护的举动怎能不让跪在地上的男子怀疑,那些暗中流传的谣言都是真的。
他不敢抬头,只是心里揣摩着,甚至想到了师妹怀里的那一尊祭天雷,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手段拿到?
“我只想着天气甚好,出来走走。千佛岩里闭修的时光让我都不知春光将逝,年岁即老。看到你,倒是令我感慨。人比花骄,但若真的骄过了度数,就会雨打风吹去,重新堕入轮回了。世人愚昧,并非都有爱花之心。花,开的不醒目点总是好的。”
圆静摊开手掌,黏稠的花汁随着细碎的花瓣流淌下来,落在他的僧袍上,渲染出一片一片醒目的青紫色。他不在意的弾弹手心,眼睛只盯着不悔。
不悔咬住下唇,从鼻子里把气放出来,“我不怕。人正哪怕影子歪?不能出众醒目,生来何用?佛祖说,世人皆有一劫,一妄念,一执着。我也就执着人生需妄为,看不惯的,就先要制住我再说!哼,师叔这话说的,实在难听。”
她气鼓鼓的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男子,愤愤道,“跪他做什么?没有眼光的人,才受不得你这一跪。”
“怎么?”圆静闻言失笑道,“我作为第二长师叔,还受不得文莱的一跪?如此偏心,你也敢说得出口。”他淡淡扫了一眼,就令文莱心中万念皆冰,战战兢兢的不敢回话。
不悔上前一步,横眉一个妖娆的笑脸,“你如何收得起?文莱师兄跪了你,自然是我也要跪你。不过,你确信让我下跪?”她说道这里,自己沉下脸来,冷冷注视着他,道,“我偏不,就算是世尊来了,我也不下跪。”
圆静合掌,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应对道,“这样的性子,你总是要吃亏的。却总是不该!若是你娘当年——”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冻结了,菩萨垂眉鬼煞怒目,阴阳脸扭曲道近乎分裂,于是嘴巴诺诺了几下,终究是叹口气,没有说下去。
“罢了罢了!”圆静回神,询问不悔,“不悔,你一直在天心阵内修行,可曾见到天心烛台上有无祁连的名号?我今日只感到心头莫名不安,想来也只有他前几日出行巡游,说是寻到了佛骨舍利的下落,偏偏如今并无消息传来。”
不悔脸上微微一红,侧着脸咳嗽几声,“整几日只顾着修行,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烛台名号的。”她看到文莱垂下的肩膀不停的抖动,知道他是憋在肚子里苦苦忍笑,心里暗恨,于是伸手拧了文莱师兄一把腰间肉,咬牙道,“师兄就和我不同,他不但认真好学,而且每日都需要把烛台上的修行法则念诵三遍,你且问他,他必然知晓。”
如此一说,呛得文莱一口气差点岔道,他哽了一下,感觉到圆静师叔投射来的目光,明明天气温暖日头正旺,却仍然是感到心里阵阵发寒,于是收紧了嬉笑的神经,恭敬道,“前几日侥幸看到了,五日前祁连师兄的名号被烛光抹去了,似乎隐隐有一团青气吞了般,弟子卜算不精,心中虽有疑惑,但无法得知前后因果。让师叔失望,弟子之过。”
圆静只当他是在念经,对文莱近乎忏悔的报告丝毫不放在心里,淡淡应了一声,“如此甚好,总算是少了一份惦念,不必想着他究竟是如何的原由。看来,这佛骨舍利还需另外下手。”
话里不见愤怒悲伤的情绪,只有坦然和平静,以及未能得到佛骨舍利的叹息。而至于那个祁连师兄,则是彻彻底底的被他抛弃了,既是他往常如何看中祁连师兄,既是他往常总算会微笑着赞许祁连师兄,既是他在祁连师兄出游之时也曾远行十里唱佛相送,既是千佛岩里所有弟子最羡慕的就是祁连师兄有一个如此温和而亲近的师傅……却没有想到,到最后,祁连师兄在圆静师叔的心里也不过是一种障碍,一份耽搁,甚至还不如舍利的消息。
不悔的笑脸暗中僵硬,吞下涌上来的气息,强令自己笑出来,笑出春光明媚、百花莫开的架势。“圆静师叔,我恰巧寻得了一条佛蛇,只是狡猾得很,如今正好遇到你来找我,就帮不悔一把。”
圆静把一般的鬼煞黑脸对着僵持在一旁的青蛇,手指着蛇尾上的一圈佛印,难得的语调里不见丝毫暖意,“这是世尊低下第一坐门弟子的标识。”他打出一个梵引盖在蛇尾上,佛莲台遇到梵印,就像是枯萎的禾苗遇到了水源,贪婪的吸食了梵力,然后从尾巴上的鳞片里脱颖而出,结出一朵小小的鲜红色的佛莲台,散发出稀少的香气,如烟如雾,在虚空里幻化出十八天仙图的美景。
“天佛游女图?难道说是无衣师叔的佛物?”文莱惊呼,眉毛像虫子一般抖动着,完全显露出内心的恐慌。天……千佛岩,有谁不知道,世尊坐下最受宠的,不是那个四处流窜,冒充世家子弟的俗门叶锦,也不是掌管众佛徒课业的圆静师叔,而是三百年前因为犯下大错而关入后牙壁面壁,更是在两百年前无故神志不清发疯作怪的无衣师叔。
因为即使他已经如此癫狂,作为掌门世尊,还是承诺无衣有着三人中最高的天赋,并且除非他神识绝灭,否则绝不会丧失争夺掌门继承人的权利。
两百年下来,新近的弟子没有人不知道,那后牙壁上时不时出现的带着红色如血印迹的野兽,皆是无衣师叔的‘杰作’,它们或可爱或可怖或狰狞或娇弱,但无一不是嗜杀成性,以天罗婆娑族人的血为生的妖物。
大半的成年的天罗婆娑族人就死在了妖物的口中,但是更奇快的是,这些妖物只要被人捕捉,就会在三刻之内失水干燥而亡,留下一具活生生的干尸,而身上原本妖娆的红色佛印则不知去向。
圆静师叔缓缓的问了一声,“你确信你还要?”
千佛岩上有一条明规,暗夺他人佛舞者,视同与他人决斗,不死不休。只因为佛物是心神所练化,更是一人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姑且不论这样的佛物会不会暴动杀人,光是它身后的持有者——无衣师叔,就绝对能让人退避三尺。不悔盯住青蛇尾部的佛印,眼中懊恼和固执交加,最后狠狠心,仰脸呛声道,“我只要它,我只喜欢它。我看中的,就绝对不许别人拥有,就算是无衣师叔,不悔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命偿还。”
她死活不说自己仗着圆静师叔的袒护,才会这般无法无天的傲慢,但是心底里却涌动着一个声音,凭什么那个无衣就能得到这样的地位?凭什么她就不能挑战他的权威?凭什么她看上的东西,就必须交出来?她不甘心,她不肯干!
她不要!她就要踩在他的头顶上,她就要风风光光一个人无限荣耀。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不悔压下心里沸腾的思绪,脸上还是倔强的模样,“我就不妥协。”
圆静师叔收敛笑意,一只慈目一只怒眼,静静的看着她许久,合掌道,“果然如此,也不知是像谁的性子。”
不悔却恼极了圆静话中有话的态度,更是敏感的察觉到他最深处一种隐晦的讽刺,一时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脚起来,“师叔,你是帮还是不帮?”
圆静师叔盯住了青蛇尾巴上的印迹,像是自言自语般,“帮,既然是不悔想要的,何况还是想和无衣师弟争夺,我怎能不帮衬一把?”他伸开手,探出掌心,一个动作就显出了如巍峨高山的煌煌气魄,“拿祭天雷来。”
听到此处,白妖女窣的直起身,暗中用心思转联系了白玄,十分兴奋道,“快看快看,戏肉来了。”
只听到,圆静师叔淡淡的挥手,对文莱嘱托,“还有,去天心阵内,以我的名义暂时停了天心九连阵,改以小挪移阵。”
白玄懒懒起身,抖抖自己身上的皮毛,微带着惋惜的眼神盯住不知情的青蛇,可怜的孩子,当时见面竟然不肯临受白妖女的讨好,现如今,还不是做了妖女手里的敲门砖,一棵开阵的葱蒜?小样,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白妖女记仇的本事,够你受了!
它打个哈欠,伸直了四肢,把脊椎狠狠的拉伸了几下,口里吞吐着恰好挡住表皮的薄薄的一层隐身雾,蹑手蹑脚的跟在了白妖女的身后,看着她凭借一身原本是极端不堪入眼的轻功,硬是靠着额间佛力的支撑融入四周,成为了鬼神难辨的身法。
打猎的时候到了!